傅嬌嬌又是勾勾唇角,解釋著,“我看你每天都要打這個針,好奇,就看了下它的成分。”
兩個人相處了幾天,傅嬌嬌大概了解了年鶴霄的作息,他是個夜貓子,幾乎每天晚上都在應酬,不是跟人喝酒吃飯,就是在夜場廝混,偶爾白天的時候會回來睡覺。
不會鬧出什么動靜,就是一臉疲憊地進門就睡。
時鐘滴答滴答走著,一下一下落在耳朵里,聽得久了會叫人莫名的心煩。
這東西,周圍有人的時候就是記錄時間的工具,用來約束行程、作息。沒人的時候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一樣,聲聲提醒你時光流逝,生命也在流逝。
屋子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兒,年鶴霄坐在沙發上,白襯衫袖口卷起,露出半截手臂。
“還是要勸你一句,你別嫌我啰嗦,你的病不能熬夜喝酒,你應該知道的。”
年鶴霄在幾年前出了一場車禍,他嫡親的二哥當場喪生,而他頭部受傷,做了一次開顱手術才堪堪保住性命,且因為還有一塊金屬碎片殘留在腦袋里,醫生讓他必須靜養。
那碎片的位置不好,一時半會兒取不出來,放著不管也不行,不知道哪時候壓迫了哪根神經或是血管,就會要命。
只能等,等著有新藥,或是老天保佑,碎片移動到不要命的位置,再做一次手術。
后者概率很低,年鶴霄只能寄希望于前者,這才找到了傅嬌嬌。
她研究的新藥,跟這方面有關。
因為這件事,年老爺倍受打擊,年家三太太一夜之間險些痛失兩個兒子,纏綿病榻半年有余,倒是旁人隔岸觀火,只覺有趣,比看電視劇還過癮,拿著別人家的傷心事做茶余飯后的談資,從街頭議論到巷尾,熱度久久不散。
有人說這事兒純屬意外,不過是天妒英才,二少爺年輕有為,又是出了名的仁善之輩,竟不想英年早逝。
也有人說,這是四房的陰謀,為了奪權,爭家產。
老生常談。
年家四位太太,大太太的長子早亡,年老爺納了二太太,生個女兒又難產,三太太四太太同時進門,一個生下二少爺年鳳鳴,一個生下三少爺年鵬程,兩年后三太太又生下年鶴霄,讓三房一時風頭無兩。
年鳳鳴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且他也不負眾望,從小到大都有出息的很。
年鶴霄就不同了,是年老爺的幺兒,在年家最受寵,錦衣玉食長大,也養成了放浪的性子,今天捧女明星,明天又和網紅傳緋聞,他身上的花花事兒就沒斷過,且也從沒聽過哪個女人跟四少爺分手是撕破臉的,全都好聚好散,散了不會說他半個不字,若有媒體采訪,統統一個回答。
“四爺是個君子。”
年鶴霄有一次還調侃,被女人贊君子,不知是夸還是罵。
直到那場車禍后,年四爺沉寂了一年,所有人都以為他要脫胎換骨了,可是參加完哥哥忌日的轉天,四少爺就在錦城最有名的夜店包場,當天所有的費用都算在了他身上。
有人說年老爺差點被他氣死,罵他是不孝的逆子,三太太也傷心,可到底只有這么一個兒子了,又不知道能活多久,還是回護多些。
“我知道,所以才找你,”把衣服整理好,年鶴霄笑笑,好像這并不是什么生死攸關的大事,“你是學過醫么?”
“學過,但后來覺得,治病不如制藥。”前者是沖鋒陷陣的馬前卒,只管對癥下藥,后者才是制勝的謀略,殺敵的武器。
她要知己知彼,運籌帷幄,才能百戰不殆,決勝千里。
“我也這么覺得,有經驗的大夫難得,但更難得的是新型的技術和藥物。”醫者受人尊敬,可藥才是真正的叫人欣喜若狂的希望。
多少纏綿病榻的病患,等的就是這個。
“傅小姐,我可是把命都交給你了。”
若是從前,她不認識年鶴霄,聽他這樣一句會覺得曖昧,但現在倒是更能體味他的無可奈何。
幾天后,年鶴霄破天荒的在晚上回到了公寓。
傅嬌嬌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不知道該說他回來的早還是晚。
他身邊兩個人都沒跟著,好像是去處理什么事兒了,他一個人孤零零縮在沙發上,大衣領帶隨意堆放在旁邊,沒有半點兒平時的體面,臉色也不好看,眉頭皺的緊了,叫人知道他有多不舒服。
傅嬌嬌走過去伸手摸了下他的額頭,滾燙滾燙的。
男人睜開眼,眸子里閃過一絲警覺,見到是她,警覺又變成了不耐。
是難受得緊了,沒力氣撐著禮貌和客套。
“你發燒了,早跟你說過你的狀態禁不住那么折騰。”沒有什么同情或是感慨,傅嬌嬌只是客觀地說出實情。
上次的時候她就知道,她說了他也不會聽。
只不過他要是現在就死了,她就得一直欠著他,到時候就不好還了。
是給他靈堂上多送幾個花圈鞠幾個躬,還是要記著他的冥誕忌日,灑掃墳頭,送花燒紙?
“打了你說的藥。”
挑了挑眉,傅嬌嬌呵了下,還是她的的錯了?“傅小姐,你的藥經過試驗么,我的意思是,你是拿我當小白鼠了么?”
年鶴霄的語氣不太好,要不是他病著,使不上什么力氣,這話該有些疾言厲色的味道。
“沒有,四少爺,小時候打過疫苗么,打完疫苗大夫還要囑咐一句,少食發性食物,回家多休息多飲水,你大半夜的出去浪,就是沒喝酒,也不算靜養,發燒很正常。”
這次換年鶴霄語塞。
“你好好睡吧,這兒有我呢,當的了大夫,也做得了保鏢。”傅嬌嬌輕笑,夜色里不施粉黛的側臉透著些許的溫婉,叫人放心做她的病人,可不放心做她的雇主。
“不是說把命交給我了么?”
年鶴霄眉頭松動,這是被她調戲回來了。
渾渾噩噩地睡著,一個夢接著一個夢。
夢里是那場車禍,他倒在地上,血流下來把眼睛迷了,模模糊糊看著旁邊的二哥,一絲生氣也沒有,他想喊,喉頭堵著發不出聲音,想伸手拉他一下,又沒有力氣。
貨車是從年鳳鳴那面撞過來的,人當場就完了,司機也沒活,倒是他,在被擠壓得變了形的車廂里撿回了一條命。
天地倒懸,緩緩閉上了眼。
后來他看書上說,人死時,最后消失的是聽覺。
又或是,五官其中一個關閉,另外的就格外敏感。比如瞎子,耳朵都很好。
他閉上眼的時候,聽見有人說,三爺,成了。
三爺。
成了。
四個字,把他從鬼門關勾了回來。
不再是個人,是地獄里跑出來的鬼,要報仇。
眼睛驀地睜開,通紅通紅的,確實像是惡鬼一般,傅嬌嬌眨眼看著他,忽而就笑。
“別怕,我沒把你怎么著。”
反應了半天,以此為掩飾,把那些夢里的情緒全收斂回去,他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都換了。
“你出了一身的汗,不能這么濕著,所以就給你換了,開了你的柜子,希望你別介意。”傅嬌嬌解釋著,她是認真在做大夫的。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年鳳鳴的,這房子,也是年鳳鳴買的。
說是買給他的,他不常來,倒是年鳳鳴那陣子要來申城辦事,就讓管家整理了幾套衣服。
兩個人都沒住過,車禍比穩居早了一步。
“啊對了,內褲沒有。”
思緒又被她扯回來,年鶴霄一時不知道該回以什么表情,心里五味雜陳,但又不能顯露,跟人家發火又不對,所以整個人愣怔在那兒。
傅嬌嬌倒是因此有些不知所措。
玩笑開大了?
那就說回正事,“四少爺,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結果等了半天,他手下那個叫楚楓的卻是連注射器的袋子都沒撕開。
“我有點兒暈針。”訕訕說了句,對上年鶴霄眼神的一刻,連頭皮都是麻的。
接過那張紙條,年鶴霄點點頭,“謝了。”
“但這個恐怕不是順便。”
“袖子卷起來。”邊說邊推了一下注射器,將針孔里的空氣擠出去,左手拿了棉簽給他胳膊上涂了些消毒的東西,打完針又用棉簽按住,“好了。”
夜深人靜。
把袖口卷下來,年鶴霄的語氣聽不出有什么責怪,倒像是在調侃,“是么,那下次再有人來,不用動刀動槍,拿個針管就能要我的命了。”
楚楓連忙否認,卻被搶白了。
看著年鶴霄的表情,她笑,“四少爺滿臉寫著你行么,真挺傷人的。”
看著她把桌上那些廢藥瓶包裝紙都收起來,年鶴霄慢慢回過神,道了句謝。
“舉手之勞,不比四少爺冒死相救的恩情。”
“順便提醒你一句,這個藥長期打不太好,依不依賴放一邊兒,最怕你身體會產生抗藥性,到時候就麻煩了。”找了支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地址遞過去,“我有一個朋友,一直在研究相關的藥物,你不如去問問他,有沒有最新型的藥。”
傅嬌嬌一直在旁邊看著,畢竟是救命恩人,她也不好太冷眼旁觀了。
“我來吧。”
可是她很規律,被關了三年,要不是靠著規律的作息,她估計早就瘋了。他這個樣子,她每天白天倒像是做賊似的,不好發出太多聲響。
雖然她也不是很鬧。
“不是,傅小姐別誤會。”
熟練地撕開袋子,把針頭安在注射器上,然后輕巧地掰開裝藥液的玻璃瓶,整個動作流暢到讓人以為她是醫院注射室的護士。
“不會弄就不會弄,沒必要說謊,等蕭塵回來吧。”說的是那個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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