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葉老爺的哭聲也慢慢停下,隨后那屋內是長時間的沉默。
要不要告訴葉三姑娘實情,是葉老爺和薛靈犀需要考慮的事,外人沒有資格提任何意見。
白廣寒出來后,負手站在臺階那,沉默片刻后,才轉頭對丹陽郡主道:“清耀夫人的馬車已在門外候著了,你去吧,允你三日假。”
丹陽郡主從惘然地情緒中回過神:“母親找我?”
旁邊的秀蘭小心提醒道:“郡主,明日是蓉貴妃的千秋。”
丹陽郡主一怔,才想起這事,蓉貴妃跟清耀夫人關系極好,又是太后親侄女,上個月清耀夫人就跟她交代了,還讓太后發了話,今年蓉貴妃千秋日,她一定得露面。長安城不缺名門貴女,亦不缺才女,幾乎每個貴族女子都在想辦法抬高自己的身價。清耀夫人深諳其中門道,聲名才華這等東西,是需要吹捧的。或許丹陽郡主如今還不屑于此,但清耀夫人較她想得深遠,亦能將此事做得漂亮。
清耀夫人沒有見過安嵐,也不了解安嵐,但她絕不會看輕安嵐。
當兩人的才華在伯仲之間時,別的因素,就能成為成敗的關鍵。
七殿要決定任何事,確實不用考慮任何人的意見,但是,一個繼承人的選擇,不僅僅是關系到,還關系到香殿今后的地位。
丹陽郡主離開后,白廣寒站在一株綠萼梅旁,看著樹下兩只蟲子在打架,他看得很認真,認真得有些出神。
景炎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抬了抬眉:“這個季節居然還有蟲子。”
白廣寒曲指一彈,那兩只正往梅花樹攀爬的蟲子即變成一點血跡,隨后風干。
景炎笑了笑:“又精進了,我是追不上你了。”
“你的事比我多。”白廣寒收回手。淡淡道了一句,然后轉頭道,“白園周圍沒有任何可疑的行跡。”
“意料之中,他布下香境就離開了。”景炎神色略有幾分凝重。“丹陽郡主這一趟回宮,自會透露所見所聞,加上崔文君的見證,他即便再有所懷疑,也該信個成了。葉蓁死后,他再有所懷疑,也不敢輕舉妄動。”
說到這,景炎嘴角邊勾起一抹笑,人對某件事情懷疑的時間越久,反復的時間越長。不確定的感覺就會越重。
白廣寒問:“丹陽會說?”
景炎道:“即便她無意炫耀,清耀夫人也會讓她說的。”
就是為等到蓉貴妃的千秋,借著清耀夫人為丹陽郡主謀劃,將白廣寒如何破香境的過程傳給對方,他才想盡法子維系著葉蓁的命拖到今日。所有人都知道。薛靈犀曾是白夜最信得過的侍香人,亦是白廣寒敬重的人,薛靈犀若有事,白廣寒絕不會不管。
七年前,其中一位對白廣寒下手,當時情況極為混亂。
除了他和白廣寒,沒有人清楚真正的內情。包括對白廣寒下手的人,一樣無法確認,當年那個完美的“陷阱”,究竟是白廣寒破的,還是白夜回來破的。對方若想確認白廣寒是不是真的能破“陷阱”,就需重新尋找合適的目標。布下新的香境,然后請白廣寒入境。
只是,錯過七年前那個機會,面對日復一日成長起來的白廣寒,沒有十足把握之前。那人不敢再出手,也不會輕易試探。所以薛靈犀就成了目標,到底是伺候過的人,對方非常謹慎,也有足夠的耐心。為防萬一,他甚至沒有選擇對薛靈犀下手,也沒有選擇薛靈犀的兒子。因為薛靈犀的兒子如今還不足六歲,那么小孩子,入了香境后,怕是還等不到薛靈犀悟過來,去請白廣寒幫忙,那孩子就已經咽氣了。
所以,葉蓁成了最佳人選。
深諳人心,葉蓁若出事,薛靈犀在葉家的處境必將變得艱難,到時,薛靈犀就不得不求助于白廣寒。
只是,對方卻沒想到,葉蓁會有那樣的病。
無論香境是否被破,葉蓁都會死。
究竟是死于何因,是因為病,還是因為界點去之不慎,除了白廣寒,沒人清楚。
三個月之前,葉蓁的病就有發作的跡象,那個時候,正好白廣寒公開表示,要選繼承人。從那開始,藏在暗處的人就按捺不住了,景炎斷定他一定會出手,甚至猜出他要選的對象是誰。
今日之事,三個月之前就已經定下了。
就連安嵐,也不是意外。
若非遇見她,若非她天賦難得,景炎也不會做出這個決定。
所謂的巧合,實際上都是經過嚴密到苛刻的算計而來的。
一會后,兩人便往回走,卻未走幾步,就聽到前方傳來吵鬧聲。
白廣寒輕輕搖了搖頭,景炎淡淡道:“今日之后,羅氏的秘密就會傳開,到時他自然也會知道。”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只是他說到這的時候,忽然咦了一聲。
原來是赤箭找到白園這,神色匆匆,像是有什么要事。赤箭也是天樞殿的侍香人,此等身份,自然不會被限制下山,但是,身為天樞殿的侍香人,特別是他如今又暫時頂替赤芍打理香殿內務,故而輕易是不能下山的。
聽他道明來意后,景炎便笑了笑,原來竟是為赤芍而來。
在刑院內對小可下手的人找到了,足以證明,小可的死跟赤芍沒有關系。
白廣寒面無表情地道:“你就是為這事而來?”
赤箭額上冒出冷汗,卻還是憑著一股執拗的勁回道:“屬下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不敢有絲毫拖延,所以擅自下山稟報先生。還,還有,這幾日殿中也出了好些事,屬下愚鈍,不敢自作主張,赤,赤芍又被關了起來,找不到人可商議,便想著請,請景公子幫忙出主意。”
“呵……”景炎笑了,卻又不說什么。
赤箭冷汗涔涔,白廣寒沉默了片刻,就讓他先去白園外頭候著。
“這個赤箭,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心里卻有股文人的執拗勁。”赤箭出去后,景炎慢悠悠地道,“瞧著也像真是情真意切。”
白廣寒道:“魯莽,反更顯真情,若是裝的,就太高明了。”
“沒有人敢在你面前裝。”景炎搖頭道,“那兩人確實兩情相悅已久,赤芍出事,他面上沒什么,其實心里早就似熱鍋上的螞蟻,所以這一找到能還赤芍清白的證據,就再坐不住。我只是擔心……”
“擔心什么?”
“擔心他們自己都不自知。”
白廣寒微蹙眉,他聽懂這句話,這些年來,他和景炎之所以抓不到那些內奸,就是因為,有些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內奸,甚至到死,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死的。
套話,蠱惑,引誘,本來就是間者的基本功。
“讓赤芍出來吧,這一次她確實是被冤枉的。”景炎說著就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然后道,“他說的那些雜事,你看著辦。”
“你去歇會。”白廣寒微微頷首,然后就轉身出去了。
景炎本是要回自己的院子休息的,只是走了兩步后,想了想,就轉身往另一邊去。
丹陽郡主走后,安嵐便坐在客房前面的欄桿上,看著頭頂的藍天,一副發呆的模樣。
景炎走過去后,笑了笑,就在她旁邊坐下:“想什么呢。”
安嵐起身行禮,景炎擺了擺手:“別那么多禮,來,說說,你這小腦袋瓜又在琢磨什么。”
安嵐站在一旁,一臉乖巧地道:“沒有。”
“呵——”景炎臉上笑意盎然,“狐貍尾巴藏都藏不住,就別在我跟前裝了。”
安嵐面上微窘:“只是有點不明白,葉二公子為何會陷入的香境。”
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年,跟長香殿也沒有任何利益牽扯,怎么就重要到讓親自出手?之前,她還以為那場香境是針對她和丹陽郡主的,但知道葉家的那點秘密后,她便知道自己是誤會了。
景炎反問:“你覺得呢。”
安嵐瞅了景炎一眼,遲疑著道了一句:“是不是,跟天樞殿的內奸一事有關?”
景炎滿眼含笑:“接著說。”
安嵐心里一跳,知道自己是猜對了,只是卻愈加不解。
她所知不多,自然無法將這些事整個聯系起來想,于是,又搖了搖頭:“只是猜的,別的就真的不知道了,不敢騙公子。”
景炎看著她問:“想知道?”
安嵐點頭。
景炎站起身,想了想,就斟酌著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道了一遍。只是略去他早知道羅氏的秘密,并為此特意選中葉蓁,引對方出手。
安嵐聽完后,怔了半響,然后問:“香境能探知人的內心,公子難道就不怕那位從薛靈犀那知道廣寒先生的打算?”
景炎道:“薛靈犀從不會另外打聽別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該知道的。”
安嵐遲疑了一會,又問:“公子告訴我這么多,就不怕那位從我這探知到什么?”
景炎微微挑眉。
安嵐遲疑了一會,又問:“公子,也只是讓我知道該知道的,是嗎?”
“真聰明。”景炎抬手,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了點,眼角眉梢間流露出輕慢淺淡的笑意,唇邊卻帶起一抹雍容怡然的完美弧度,世間男子,再難尋得如此氣質風情。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