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首富,這個稱號,足以令無數權貴心動折腰。
未見真人之前,或許無論誰都會有幾分遐想,心里自顧描摹出一個或貴氣或威嚴的形象,安嵐自然也沒有例外,特別是知道那么多事情后,她想的比別人還要多。
只是,當真正見到了景公,卻發覺,其實,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普通的老人。
安嵐行禮后,并未避諱,又抬起眼,安靜地打量著眼前的老者。
第二眼,她便覺得,眼前的老人,并不普通。
不是因為他躺的那張床是用千年沉香木打造,也不是因為他盛藥的碟碗是用一整塊的暖香玉雕成,更不是因為連他腳邊的痰盂也散發著一股天然的馨香,而是因為那雙眼睛,即便已經渾濁,卻依舊透著智慧的光。
要問安嵐,究竟什么是智慧的光,她其實也說不出來,她只是自那老人身上察覺到這種不可名狀的力量。
不同于面對時的壓力,眼前的老人,如暗夜的大海,即便看不清真面目,卻依舊能感覺得到他的強大。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或者說,人生磨礪出來的,歲月沉淀出來的,已經洞悉了世事和人情的強大。景炎點頭,在安嵐肩膀上輕輕拍了拍,才轉身出去。
安嵐不由轉頭,目送景炎出了房間,然后才轉回臉,有些忐忑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景公微微抬手:“不用緊張。來,扶我去那邊坐坐。”
安嵐即走過去,扶起景公走到左側的羅漢床上坐下,然后又回來將拔步床上的毯子和熏籠都拿過來,再又將桌上的茶水端過去。小心放在羅漢床的幾上。
她以前照顧安婆婆的時候,做的都是這些事,所以眼下做得很順手。
景公沒有說話,待她忙完后,才打量著她道:“子溫跟我提起你數次,這么多年。他很少同我說起旁人,還連著數次。”
子溫是景炎的表字,只是因他年紀輕輕,輩分卻及高,所以很多時候。旁人都習慣稱他景公子,倒免去了許多稱呼上的不便。
安嵐垂目立在一旁,靜靜聽著。
景公接著道:“我知道他是認真的,所以,我也不得不認真。”“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心里卻還有些事情未了。”景公看著她,表情說不上嚴肅,卻也談不上溫和。但足以讓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聽著。
只是,景公說到這,卻輕輕一嘆:“不過是個老人的心愿罷了,這里也沒有別人,我提出來,你若愿意。就答應,若不愿。就不用答應,不必有任何為難。但定要憑著本心本意來回答。”
安嵐認真道:“是,您請說。”
景公環視了一下這間屋子,緩緩道:“景家富貴,有百余年了,但是,根基卻還是比不上那些傳承了數百年,甚至千年的龐大世家。而且,景家興旺到今,有氣數將盡之勢。我一生無子,原是想從宗親內過繼一個過來,只是挑來挑去,竟沒有一個能入得了眼。這么些年,也證明我當初并未看錯,族里的那些孩子,確實沒有一個能擔得起這副擔子,景家所有后生加起來,比不上一個子溫。”…
聽到這樣的評價,安嵐心里泛出些許異樣的感覺,似乎有點驕傲,又有點與有榮焉。
“當年送焱兒入長香殿,便是希望他們兄弟能里外配合,相互照應,待我百年后,也能走得放心些,誰知世事難料。”景公說到這,就又看向安嵐,“你已經知道了?”
安嵐心頭微沉,垂下眼,聲音有些黯然:“是。”
景公點點頭:“如今,景府的一切,基本都是由子溫做主,不過事關生死存亡之大事,我自是不能不過問。小姑娘,你如今是天樞殿的繼承人,但能不能順利登上那個位置,現在還不能下定論。所以,若我許你景府的一切力量,助你一臂之力。你真正繼承天樞殿后,你可愿許下承諾,在你有生之年,盡所能地照拂景府?”
安嵐怔住,好一會后才道:“我當然……”
然而,她才開口,景公就抬手止住她的話:“我知道,你是子溫一路提攜上去的,所以你心里自然是向著他,而他又是景府的繼承人,所以你心里認為,日后你有能力了,照拂景府是理所當然之事。但是,今天,我同你說的,僅僅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于子溫無關,你不用將他考慮在內。”
安嵐有些茫然,不,她其實明白景公的意思,但不知為何,心里莫名就生出幾分擔憂。
景公看到她目中的神色,心道,倒真是個敏感又聰慧的丫頭,便又道:“或者,我這樣問你,若有一天,子溫將能給你的東西都送置你跟前,你可愿為他擔起他的責任?”
安嵐才張了張口,景公卻又道:“不用急著回答,也不用有任何顧慮,景府的家業之大,是你目前還難以想象的,你可以先好好想想,然后再回答我。”
然而,安嵐沉默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開口道:“能得您如此看重,安嵐誠惶誠恐,只是,這樣承諾,于我來說,不是交易能換取的。景公子和廣寒先生對我,既有再生之恩,也有再造之恩,更有知遇之恩。所以,今日我的允下的承諾,不是因為您能許我的一臂之力,而是因為公子對我而言,是不可取代之人,公子既身負重擔,安嵐自然是要為公子分擔。”
景公看著她,久久沉默。
安嵐說完后,心里不禁有些忐忑,覺得自己是不是口氣太大了,讓人生了厭?
只是她剛要抬眼,景公就開口道:“無論是出于何因,你今日都算是應下這個承諾了,如此,我允你的承諾自然也會奏效。”
安嵐頓了頓,抬起臉,就看到景公面上露出一個很淡的笑容,看著她的眼神,也顯露出屬于長輩的關愛:“嵐丫頭,你能有此意,我很高興,你記住,只要你想,任何事,景府都可以為你做主。”
安嵐有些茫然又有些懵懂地出去后,景炎走過來問:“說什么了,這么長時間?”
安嵐頓了頓,才道:“景公,請我照拂景府,在我成為后。”
景炎目中的訝異一閃而過,隨后眼里露出溫柔,抬手,以食指的指背在她臉上輕撫了幾下,明明是有些輕佻的動作,卻讓他做得無比繾綣。
他低聲道:“我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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