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師

第324章 求親

那是個兩鬢已染上白霜的中年男人,但未有中年男人的臃腫肥胖之態,并且相貌端正,眉眼有神而無厲色,因而初見很容易給人留下沉穩可靠的好印象。源香院內的每個女子第一次見到此人時,心里幾乎都是這種感覺,并且這感覺還會延續好一段時間,包括當年初入源香院的安嵐。

但如今,此時此刻,安嵐看到此人后,不僅臉色變了,甚至不由往后退了一步。而她這一退,正好撞到身后的景炎,她的身體幾乎是反射性的一僵,下意識地回頭,卻看到身后那人后,目中即露出駭然之色——站在她身后的哪里是景炎,分明是早已沒了蹤跡的王掌事。

她沒有忘記這里是她的香境,卻也正因此而更加震驚,或者說,是一種本能的驚懼。

她亦知道,她的香境之所以會受到影響,香境內會出現這么些不該出現的人,主要還是因為她心里曾留下的某些痕跡,被人窺視到,進而利用。但之前,無論是王媚娘,石竹,還是桂枝,他們都無法越過那些陰影。所以即便她看到他們后,心里難免有些波動,卻終究起不了什么作用,因為她知道他們真的已經死了,無論如何,他們再也傷害不了她。

可是,王掌事,王掌事……真的已經死了嗎?

安嵐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在劇烈跳動,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似在問她,王掌事真的已經死了嗎?

她渾身都起了一層寒意,像是有什么東西忽的從她肌膚上爬過一般,讓她覺得毛骨悚然。當時,王掌事是因命案而被送進刑院,照理他沒可能再從那里出來,所以她就再沒有去關心,而且刑院里的事,也不是她一個小香奴能夠打聽得到的。

總歸,陸云仙順利頂替王掌事,成為源香院新一任的掌事,她也順利進入天樞殿的晉香會后,她便當王掌事真的已經死了。那個如鬼影般壓在她心頭數年,在她曾經的世界里,幾乎是一手遮天的男人,終于從她生命中剔除,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可是,現在一想,她畢竟,一直就沒有沒聽到王新墨的死訊,而源香院亦不歸天樞殿管,所以源香院里的人,當然也不歸天樞殿負責。

王新墨真的死了嗎?

安嵐再次自問,心頭陣陣發冷。

她心里明白,依她如今的地位,即便王新墨沒有死,即便王新墨重新坐上源香院的掌事之位,王新墨也再奈何她不得。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驚懼的必要,可是,當重新看到這張臉,那伴隨她成長,由漫長的時光存積下來的恐懼,突然就從心底翻涌出來,對她露出猙獰的面孔,讓她猝不及防,手腳冰涼。

有些東西,我們一直以為已將它戰勝,卻不知它其實只是潛伏起來,讓你暫時找不到罷了,如跗骨之俎,只要有適當的機會,它們就會蜂擁而出,企圖再次主宰你的人生。

無論此刻的安嵐明白或是不明白,實際上真正影響到她的,并非是王新墨本人,而是自她童年開始,她因王新墨而在心里留下恐懼不安,驚懼焦慮的情緒。

如果她只想平平淡淡過完一生,那么這些曾經不良的情緒對已經長大的她起不了什么作用,可她要走的是之路,所以這些對一般人沒什么作用的情緒,卻足以影響到她的香境,讓她一點一點潰敗。

在她的香境內,景炎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再看她忽然露出這樣的表情,他稍微有些意外。但也就在那一刻,他遂明白,王新墨在她心里留下的那些負面情緒,曾用多長時間成長壯大,她也得需要同等,甚至是更多的時間才能將它們真正消除。

除非她能真正感覺到安全,年幼的時候,所有的恐懼,焦慮和不安,皆是因為缺失安全感導致。所以她才會義無反顧地往上爬,每一件事都費盡心思去謀算,即便他將多么棘手的攤子交給她,她也不會表露出一丁點退縮的意思。

才這樣的年紀,就已經抱著一顆破釜沉舟的心。

景炎眼神柔和下來,甚至多了幾分憐惜,他抬起手,安嵐卻跟著往后一退。即便她知道,眼前這人不應該會是王新墨,但是,看到那張臉,她卻還是不由自主,控制不住地想要遠離,她的香境也因此開始顫抖,眼見就要潰散。

只是她僅往后退了半步,景炎的手就已經落到她肩膀上,同時輕輕一嘆:“是我沒有做好。”

那語氣,帶著幾分歉意,又帶著幾分自責,安嵐一下子收住了后退的腳步,她的香境也因此穩了下來。

王新墨的影子從景炎身上褪開,但并未消失,只是退回到之前的陰影中。

安嵐感覺到景炎掌心溫度的同時,也感覺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她有些羞愧,甚至對自己有些失望,于是垂下臉,“是我沒做好。”

景炎搖頭,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用力:“是我疏忽了,這么長時間,卻還沒能讓你完全信任我。”

安嵐抬起臉:“不是!”

景炎握住她的下巴,看著她,有些自責地道:“不怪你,是我最近身體越來越不好,不能護你周全,你自當無法在我這感覺到安全。”

“不是!”安嵐再次開口,這一次,聲音稍微有些著急,可是她想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

景炎看著她道:“是不是,覺得你我差距甚大,所以從不敢相信我會真心待你?進入天樞殿這段時間,你不僅一刻不敢松懈,即便是在我面前,也不曾喊過一聲苦,可是因為擔心我對你失望,并因此……放棄你?”

安嵐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沒辦法反駁,她確實,一直就有這樣的恐懼,但這些恐懼她絕不敢訴之于口,甚至不敢表露出絲毫。

“竟是這樣不安嗎。”景炎將她帶入懷里,張開雙臂將她抱住,垂下臉,在她耳邊道,“要如何才能讓你明白并相信我的心意?”

安嵐忽覺得眼睛有點兒酸,就連心也飽脹飽脹的。

可不及她開口,景炎又在她耳邊道:“我娶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