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白廣寒和景炎這兩人的身份,崔文君多少知道一些,但一直以來,她都不怎么關心那些事,因而這些年她從未追究過那兩人究竟誰是誰,也不管當年遭了暗算的那位,究竟死沒死。
但如今,她不能不關心了,事關她的孩子,并且他們竟還進展成那般親密的關系。
無論如何,白廣寒在這等時候忽然宣布安嵐要同景炎定親,其目的絕不單純!他究竟想干什么?
崔文君這般想著,目中隱約露出幾分急色,偏那孩子……她看得出來,安嵐對白廣寒有情,而且那份情還不淺。在這樣的年紀動了情,又正熱頭上的時候,那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她當年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崔文君緊緊擰著眉頭,如今不能對安嵐說這些,不能在她面前說一句白廣寒的不是,那孩子肯定是不會信的,而且,而且安嵐也會因此更憎厭她。
不能這樣,如今安嵐連見她都不愿,不能再讓她更憎惡她了。
那孩子,面上看著溫和,其實骨子里比誰都強硬,這樣的性子,跟她還真……挺像的。
之前怎么就沒發覺呢,分明那么像的,跟她年輕的時候一個樣。崔文君怔怔想著,暗暗自責了好一會,但隨后心里又有幾分欣喜。只是接著,她忽然想起安嵐之前那十幾年的成長經歷,于是唇邊才浮起的一抹笑意頓時就退得一干二凈。片刻后,她慢慢站起身,之前溢滿溫情的眼神剎時冷下,差點兒忘了,源香院,她之前可是見過安嵐是怎么在源香院渡過那七年的。
原來,一直以來,她的孩子就在這里,分明離她這般近,她怎么從未想過就近找一找,反一直往遠的地方去尋。讓她的孩子白受了那么多年的苦,鬧出這么多事來,如今……如今還憎惡了她,連見她一面都不愿。
崔文君忽然又坐下,有些泄氣地垂下臉,手扶著額頭,眼睛閉上,眉頭緊蹙。
“先生,您不用太著急。”言嬤嬤低聲勸道,“這事對安香師來說,其實也太突然了,怪不得安香師,給她點時間,她會明白的。”
崔文君輕輕搖頭,她怎么舍得去怪那個孩子,受了那么多年的苦,而這一年,就在她面前,分明是她的骨血,她卻沒能認出來。
崔文君輕聲道:“她是都知道了吧。”
言嬤嬤道:“老奴瞧安香師那神色,應當是已經知道了,以廣寒先生的能耐,她不可能不知道。”
崔文君又皺了皺眉,只是言嬤嬤接著道:“郡主,已經在外等了快兩個時辰了。”
親定的傳人晉升為香師后,照例,若是女子,次日先生要親手為其梳一次頭發;若是男子,先生則要親自為其戴冠。
崔文君正要開口,言嬤嬤忍不住又道一句:“從昨晚到現在,郡主什么都沒說,之前過來的時候,還交代了老奴,說先生昨晚沒休息好,若是沒起來,讓老奴千萬別叫醒先生,她在外頭等著就是。還說,先生今兒若是有事,她明兒過來也是一樣。”
言嬤嬤是喜歡丹陽郡主的,她這大半輩子,見過的貴族姑娘數都數不過來,但似丹陽郡主脾氣這般好,又這般聰慧的姑娘,當真是少見。而說丹陽郡主脾氣好,并非是指她沒有脾氣,而是指她極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很多事情,她眼里心里都看得明白,但并沒有因此患得患失,亦不曾因此做事失了分寸。
這樣優秀懂事的孩子,一樣是叫人心疼。
崔文君頓了頓,便改口道:“那就讓她進來吧。”
言嬤嬤松了口氣,忙轉身出去。
在安嵐進入玉衡殿沒多久,丹陽郡主就在崔文君殿外等著了,昨晚發生了那么多事,后來姑姑還連夜出去將那個內奸抓了回來。她基本都在旁邊看著的,因而崔文君的情緒,差不多都落在她眼里。沒有人對她說過什么,但她已經猜到,姑姑一直以來想要的那個答案,應當是找到了,并且還定就是姑姑想要的那個答案。
安嵐,居然,真是她的表妹。
可是,她似乎也不是很意外。自進了玉衡殿,跟在姑姑身邊這大半年,但安嵐的影子卻總是橫隔在她和姑姑之間,她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覺。只是最近她不時會回想起,在清河時,族里那位總喜歡事事跟她過不去的堂姐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已經過去好幾年了,當時也沒覺得什么,可最近卻是稍微能體會那些話了。
“崔飛飛,不是我比你差,而是你投了個好胎!別跟我說什么實力,崔飛飛,我告訴你,出身才是你最大的實力。你生下來就擁有的東西,你覺得那些像喝水睡覺一樣理所當然的事,對我來說,卻很可能是……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出身……
丹陽郡主面上不禁露出一絲苦笑,可不是,她不比別人差,也沒有做錯什么,但在這里,她卻需要付出更多更多的努力,才勉強能讓姑姑將目光從安嵐身上移一分到她身上。
言嬤嬤走到她身邊:“郡主,先生請您進去。”
丹陽郡主轉過身,只是想了想,就道:“嬤嬤以后還是別叫我郡主了,既然是在香殿里,就照著香殿的稱呼來吧。”
之前是因為崔文君遲遲沒有明確她的身份,香殿里的人便都以她的封號來稱呼,如今,她是正正經經的香師了,自然不用再時時提醒別人自己那個特殊的身份,她也有自己的驕傲。
言嬤嬤微微一笑:“是,崔香師。”
與此同時,天樞殿內,白廣寒正替安嵐解開發髻,然后拿起梳子替她梳發。
安嵐有些發怔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好一會后,見白廣寒還在給她梳頭,一遍又一遍的,便道:“先生不會盤發,還是讓侍女們來吧。”
白廣寒唇邊噙著一絲笑,只是稍縱即逝,然后抬起眼往鏡子里看了一眼:“沒想過會這么快就定傳人,也沒想過你這么快就順利晉升為香師。”
安嵐接過他手里的梳子:“先生,我還很快就會成為的。”
白廣寒側過身,伸出手指在她唇上輕輕壓了一下,低聲道:“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