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師

第413章 誅心

侍女將剛沏好的茶放在謝云跟前,然后欠身退下,柳璇璣正抱著那把鐵琵琶,艷麗的五官,此刻的表情卻有些惘然。

謝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放下,有些感慨地道:“沒想還能聽到這首大漠。”

距離他上一次聽到這首曲子,有八年多了,而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聽柳璇璣彈這首曲子,但卻不是在璇璣殿,而是在天樞殿,當時是白廣寒設宴,柳璇璣上前獻曲。

錚錚琴音描畫出一副大漠奇景,狂風,烈日,駝鈴,綠洲,廣闊的天地,自由自在的心境,裹著頭紗的女人,如花朵一樣旋飛的裙擺,顛倒眾生的眼神……那樣的肆無忌憚,熱情奔放,曲終,愛慕心意亦已明了。

謝云已忘了白廣寒當時是什么樣的反應,卻清楚的記得自己控制不住的心跳。

柳璇璣輕輕撫摸著這把跟隨了她多年的鐵琵琶,自白廣寒不在后,她就再沒有彈過這首曲子,今日卻不知為何,突然間有種非彈不可的感覺,似沉寂了多年的情感,已到了一個臨界點,讓她不可抑止地要宣泄出來。

明明這些年已經不再回望過去,但當彈出這首曲子時,她忽然很想他,思念瞬間從心里最深處翻涌而出。那個冰雪一樣的男人,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他性格孤高清冷,難以接近,卻不知,他其實及羞澀,成長在這樣的地方,卻至始至終都擁有一顆赤子之心。在她烈火般的告白面前,他幾乎是無措的,卻偏偏還要強撐著,裝出一副波瀾不興的樣子,而在裝不下去時,便會馬上起香境蒙蔽旁人,然后自己偷偷避開。

那樣獨一無二的人,怎么就死了呢,還死得無聲無息,甚至沒來同她告別。

“喝了這杯茶,就走吧。”柳璇璣抬起眼,看著謝云道,“我知道你為什么來,如果你還有一分看重你我這些年的交情,就什么都別說。”

謝云握著那杯茶,沉吟一會,才道:“你以為,我是坐不住了,決定過來說服你幫我?”

柳璇璣看著他,神色淡淡。

謝云笑了笑,手指輕撫著杯身,亦看著她,坦然道:“我確實有這個想法,一直都有,但我也一直都明白,在這件事上,你不會站在我這邊。而且我還很慶幸,甚至有些感激,你在如今這樣的形勢下,你雖在一定程度上幫著景炎,但也未將矛頭對準我。”

他知道,她愛著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

原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再深的感情也該煙消云散,但剛剛在外面聽到她彈起那曲子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她未曾放下,也未曾淡忘。

所以,她即便不想參與長香殿的這場斗爭,但卻不會看著景炎吃虧。

柳璇璣道:“既如此,今日為何還過來。”

謝云打量了她一會,然后慎重地道:“因為有件事,我還是決定告訴你。”

似被他的表情感染,柳璇璣不由皺了皺眉:“什么事?”

謝云道:“如今你應當知道,當年中了涅槃的人是景炎,涅槃無解,所以,照理死的人應該是他才對,但偏偏他活了下來,死的那一個,卻是并未中涅槃的白廣寒。”

柳璇璣道:“因為白廣寒舍身為景炎換了這數年時間,我雖未曾見親眼識過涅槃,此事卻也能推算出一二。”

謝云看著柳璇璣,良久,直到柳璇璣忍不住又皺了皺眉頭,他才再次開口:“你怎么確定,當時是白廣寒主動舍身去救景炎,而不是景炎為求活命的機會,出手奪走白廣寒的性命。”

柳璇璣瞳孔猛地一縮,盯著謝云,面上慢慢露出怒容。

謝云不急不緩地接著道:“你未曾見識過涅槃,白廣寒也一樣,唯有景炎,已身中涅槃,自然比白廣寒更加了解涅槃。若論手足情,既然白廣寒可以舍命,那景炎難道就能眼睜睜看著白廣寒為救他而喪命?景炎若真是那么重情重義之人,那如今的安嵐又當何論?你應當一開始就知道,他如此全心全意栽培安嵐,最終目的就是為了以命換命。”

柳璇璣面上表情一頓。

謝云再接再厲:“如果景炎從未想取代白廣寒,為何不安安分分在景府做他的景大公子,為何總是借用白廣寒的身份出入長香殿。他確實有大才,所以只待著景府,對他而言便是屈才了。或許他初始并未有要取而代之的想法,但人在面臨死亡,不得不做出選擇時,無論選擇哪一邊,都不足為怪……”

柳璇璣似再聽不下去,突然站起身,厲聲喝道:“夠了!”

謝云遂住嘴,面上表情卻極是平靜,不,不是平靜,而是篤定。

柳璇璣沉默了一會,然后閉了閉眼,緩緩道:“你回去吧,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不與你計較。”

謝云輕輕嘆了口氣,站起身,卻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信封看著已有些年頭了,紙張明顯有些泛黃。

“我并非是憑空猜想,這是九年前,我的人從天樞殿里搜出來的。那個時候,景炎的字跡同白廣寒的字跡還是有差別的,你應當能看得出來。”

柳璇璣卻沒有去看那封信,謝云也沒再說什么,將那封信擱在茶幾上,然后就轉身。走出殿門時,看到已站在門口多時,此刻有些呆住的金雀,他也不在意,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柳璇璣到底是將那封信拿起來,打開。

然而信中并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內容,不過是一首描述少年人心有凌云之志的古詩,柳璇璣感覺自己的心跳慢慢緩了下來,只是就在她正要松一口氣時,忽然在信的最下面,看到了白廣寒的印!

景炎自小就出入長香殿,自當是明白,印的重要性,一方印,代表的就是的權力的地位。

但是,他們兄弟倆本就時常互換身份,這印會在景炎手里也不足為奇,興許就是白廣寒給他的。

可是,即便如此,景炎為何偏偏在這樣一首詩上蓋下這印章?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