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君顫著手,往前伸了伸,卻又縮回去。
安嵐依舊背對著她,緩緩道:“在源香院,香奴的命就更是卑賤了,好些昨天才說過話的人,第二天不知怎的就不見了……而進了香殿后,才發現,原來連都難逃死亡的陰影!”
崔文君下意識地道:“所以才要更加小心,不能明知道……”
安嵐似沒有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接著道:“我也很怕死,雖已經見過了那么多的死亡,但這種恐懼并不會因此減輕一分。可是,我更怕一直渾渾噩噩地活著;更怕永遠活在求而不得的焦灼和悔恨中;更怕,獲得那么多運氣的同時,失去的竟是一直以來的那份勇氣!”
崔文君怔住,看著那個直挺挺跪著的背影,心疼得說不出話來,愧疚像潮水一樣洶涌而至。她想給她最好的一切,想滿足她所有的愿望,無論她想要什么,她都會想辦法送到她面前……只求她,好好的。
安嵐這會終于轉過身,卻沒有站起來,而是依舊跪著轉過來,抬起臉,紅著一雙眼看著崔文君,目中皆是希冀:“您會幫我的是嗎。”
崔文君含在眼中的淚頓時不受控制地滾了下來,她的孩子受了那么多的苦,而所求的事情就那么簡單,也完全有資格去獲得。不過是個天樞殿而已,那個位置,既然她閨女想要,又有什么不可以!百里翎和謝云又算什么,竟妄想搶她閨女的東西!
她從未在別人面前落過淚,回過神后,忙側過臉抬手拭了拭臉,然后就往前兩步。給力文學網彎下腰將安嵐扶起來:“好孩子,你先起來……”
安嵐順從地站起身,卻接著開口道:“我不會離開天樞殿,也不會離開先生。”
崔文君頓了頓,才輕聲道:“你不了解涅槃,以命換命并非玩笑。”
“我進過廣寒先生的香境世界,亦承接過先生的香境世界。所以除去先生外。應當就是我最了解涅槃。”安嵐看著崔文君道,“我也……比別的人了解先生。”
崔文君看著她輕輕嘆了口氣:“安嵐,你當真以為他最終會舍不得你嗎?”
安嵐道:“涅槃確實不容小覷。但也并非真的不可解,不然景炎公子就不可能活到現在。”
崔文君微微蹙眉:“那是因為白廣寒當年舍命相救,所以才給他求得這數年光陰。”
“卻到底還是破了涅槃的部分威力不是嗎。”安嵐看著崔文君道,“謝云先生的所言雖非謊言。卻也不盡實。景炎公子壓制涅槃整整八年,謝云先生難道能比景炎公子更了解涅槃么?但是謝云先生卻故意混淆您。其目的是什么,您難道不知道?”
崔文君怔住,忽然間覺得,安嵐所說。也并非沒有道理。可是,她終究不能放心,于是好一會后。又道:“但以命換命……”
“公子要破涅槃,確實需要有一與他心意相通的人在旁相幫才行。”安嵐一臉誠懇地看著崔文君。“如果我不用為旁的事分心,一心鉆研香境,就能早一日沖破的門檻,到時,我們的勝算就會更大。”
崔文君沉默許久,輕輕一嘆:“你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他,焉知他心里是否也是如此看待你。”
安嵐微微垂下眼:“我若說我心里明白,崔先生是否就信了我的話?”
見她這般小心翼翼,當真像個孩子似的,生怕她惱了的模樣,崔文君只覺心里一疼,忍不住將她攬到懷里,有些笨拙地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傻孩子,我應你就是,香殿的那些事沒什么大不了的。你以后有什么心事,記得要跟我說,無論什么事我都幫你,絕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安嵐一愣,身上不由有些僵。
她在低層的世界掙扎求生的那些年,察言觀行幾乎已成了本能,她看得出崔文君是吃軟不吃硬的。特別是在她的身世明朗后,崔文君一次一次去找她,她更是吃定了這一點。于是那自小就培養起來的,已刻在了骨血里的本能,讓她明白,她只要在崔文君面前放下姿態,露出委屈,并表現出十足的乖巧,崔文君的態度就不可能再繼續強硬下去,定會拿她無可奈何。而到時她再將涅槃一事換個角度,重新分析一遍,崔文君多半就會相信她,然后順著她的意思走。
但是,此時她的目的已經達成,卻不知為何,心里竟沒有想象中松了口氣的感覺,反而覺得沉甸甸的,有種無法表述的愧疚感盤旋在心頭。
為什么……她靠在崔文君肩上,目光落在安婆婆的墓碑上,心里蓄滿了悲傷,還有淡淡的迷茫。
七天后,天樞殿的車隊順利進入清河,并一路暢通的從中經過。
十天后,謝云收到這個消息,面色微沉。
清河是崔家的地盤,那條商道也是有崔家把控,無論是他還是百里翎都無法影響那條商道,除非他和百里翎親自過去,興許能扭轉這個情況,但這顯然不可能。眼下最盼著他們離開長安的就是白廣寒,無論是謝云還是百里翎,心里都明白,眼下只要他們離開長安,白廣寒就會用盡一切力量,讓他們永遠再不能踏入長安一步。
“是那丫頭去說服了崔文君吧。”謝云將手里的密信丟給旁邊的謝藍河,“白廣寒倒真是物盡其用,真不知那丫頭究竟是聰明還是蠢,我分明給她指了條活路,她卻非要往那死路走去。”
謝藍河拿起那封信,默默看完,然后扔進炭火盆里,看著它變成灰燼。
此時比謝云更郁悶的,應當是百里翎了。他已經在另外那條路上安排好了人手,就等著天樞殿的車隊自己走入甕中,卻沒想,最后白廣寒竟還是取得了崔文君的信任,車隊照舊走清河那條路。并且,崔文君對崔家的影響力也比他以為的還要大,崔家不僅給了天樞殿的車隊方便,還提供不少幫助,那一整個車隊在進入清河后,居然就在他的人的盯梢下莫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