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說著就拿出自己的印,放在安嵐手中。
緋色的玉印在冬日的薄陽中呈現出琉璃一樣的質感,卻又比琉璃厚重許多,冰種的底,澄凈清透,中間騰出一團紅絲,似燃起的香煙,曲線妖嬈。那最深處的顏色如鮮血般濃艷,周圍散開,顏色跟著減淡,沒有規則地分布在整塊玉印上,形成美麗而奇異的花紋。
“長香殿的印都用這種產自云州的紅翡,雖都來自同一產地,甚至是來自同一塊原石,但每一枚玉印的花紋和色澤都是獨一無二的。”景炎就著安嵐的手,輕輕撥弄著那塊印,“若是碎了裂了,或是丟失了,就再也找不出一塊一模一樣的來。”
安嵐問:“原來那塊玉印呢?”
“八年前就失竊了。”景炎笑了笑,“之前還以為是在百里那,沒想卻是謝云動的手。”
安嵐看著手中那塊紅翡玉印,怔了好一會,才抬起眼道:“既然每一塊都是獨一無二的,那先生另外刻一塊,難道就一直沒有人認出來?”
“我說了,這不過是個死物,只有象征的意義,只要人沒錯,無論換幾塊玉印,都不會有人追究。要知道,長安城的坊市內,特別是賣香品的地方,都有賣此等玉印,也有紅翡,當然,雕工還是有些差別的。”景炎笑了笑,看著她道,“世人對的追捧和模仿,向來狂熱。”
安嵐啞然,不等她再次開口,景炎又接著道:“這玉石的獨一無二,不過是彰顯其珍稀程度,證明它能配得上的身份。”景炎說著就拿起那塊玉印,往印泥上一按,然后拿起來往她手掌心上一蓋,“真正不可替代的,是擁有它的,真正的印,絕非一般人能模仿得來。”
他的話落,就放開她的手。
安嵐還來不及詢問,就被手掌心的印章給看得怔住。
鮮紅的印章竟從她手掌心緩緩浮起,如似有了生命般,濃艷的顏色先是收在一起,隨后散開,再慢慢聚合,最后聚合成凌厲的三個字——白廣寒!
刺骨的寒意從那漂浮在虛空的三個字穿透而來,她只覺呼吸一窒,眨眼,便發覺眼前那三個字不見了,垂下眼,手掌心好端端的印著白廣寒的印章。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印,小小的一枚印章,卻是濃聚著一個香境世界。印章上的香境要保持多久,作用的對象是誰,以何種形態出現,這樣的控制力,唯才能做得到。
她下意識地就問自己,能否將香境控制得如此爐火純青?
答案……似乎,是不能。
她的香境世界還未真正圓滿,長安城的權力中心依舊是一片混沌,所以,這樣細微的控制力,定會錯漏百出。
她再次意識到,自己與這個人之間的距離,依舊遙遠。于是,心里那等蠢蠢欲動的感覺亦愈加強烈,這是……傾盡一切,粉身碎骨,都想要追上的人。
“好好琢磨。”景炎收起自己的印,卻將之前那個玉盒放在她手中,“可以將這個拿給柳璇璣看,至于愿不愿相信,就看她自己了。”
安嵐回過神:“先生的意思是,告訴柳先生,白廣寒的玉印八年前就失竊了,如今在謝云那,所以謝云先生交給柳先生的那封信上的印章,是謝云先生自己蓋上去的。”
景炎將自己的玉印扔進匣子里,蓋上:“柳璇璣對白廣寒的死原就心存芥蒂,謝云就是利用了這點。懷疑的種子一旦在心里種下,想要拔除,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如今也只能如此。”
安嵐鄭重地收起那個玉盒:“我明白了,我會跟柳先生好好解釋的。”
景炎看著她,微微一笑,抬手在她臉上輕輕撫了撫:“如今我將天樞殿的事都交予你,可覺得累。”
他掌心的溫熱清晰地傳到她臉頰上,安嵐頓覺得面上一熱,再對上他那雙深幽的眸子,她不禁垂下眼:“有凈塵先生和李殿侍長還有藍靛等人幫忙,又有先生不時指點,并不覺得累,安嵐只是擔心會做得不好。”
“還有崔文君,她如今也事事都幫你,你做得比我想的還要好。經驗遲早會積累起來的,唯用人的本事實屬難得。”景炎輕輕順了順她垂在肩上的頭發,然后松開手,“去忙吧,我要休息了。”
待安嵐退出去后,景炎喚來隨身殿侍給他擺上筆墨紙硯,片刻后,他將寫好的幾封信封好,并蓋上自己的印,然后交給身邊的殿侍:“今天就送出去。”
那殿侍聽了景炎交代的收信之人后,不由詫異:“他們幾位馬上就隨車隊回來了,先生為何這時候給他們傳令?”
“應當是等不及車隊回來,這長香殿就會出大的變故,到時生死難定,還是要以防萬一。”景炎說著就站起身,走到窗戶旁,看著外面的飄雪,“發出去吧。”
“是。”
安嵐沒有耽擱,出了天樞殿后,就直接奔往璇璣殿。
正巧柳璇璣就在殿內,金雀也在,興許是金雀跟柳璇璣磨了幾句。安嵐在殿外沒等多久,就被請入殿內。
“你忽然過來,是什么事?柳先生這幾天心情似乎一直不好,一會你說話小心些。”金雀出來寢殿門外接她時,給她悄悄道了一句。
安嵐點頭,走了進去,恭恭敬敬地行禮。
柳璇璣倚著美人靠,有些漫不經心地問:“白廣寒讓你過來的?”
“是。”安嵐輕輕應了一聲,然后從袖中掏出那個玉盒,“先生交給我一樣東西,說柳先生應當認得此物。”
柳璇璣頓了頓,然后朝金雀點了點頭,金雀趕緊走到安嵐身邊接過她手里的玉盒,小心翼翼呈遞給柳璇璣。
那玉盒也是紅翡雕刻而成,只是上面的紅絲較之玉印要少許多,但其花紋和色澤也是獨一無二,無法模仿的。
果真,柳璇璣看了幾眼后,就微微挑了挑眉:“給我看這個何意?”
顯然,她已認出這個玉盒的來路。
安嵐便將白廣寒印失竊一事道了出來,柳璇璣聽完后,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究竟是信了,還是不信。只是片刻后,她忽然嗤地一笑:“難為他能想到這個說法,你以為我會信?”
安嵐不卑不亢地道:“先生只是將當時的實情道了出來,信與不信,全在柳先生。”
柳璇璣看著手里的玉盒,倚在美人靠上不做聲,只是面上神色微冷。
安嵐輕聲告退,柳璇璣也沒什么反應,金雀便對她動了動下巴,示意她不用再說話了,輕輕退出去即可。
只是安嵐出去沒多會,還未走出璇璣殿,金雀就追了出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