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祖父是以前跟著爺爺打江山的人,可以說,半個蘇家的產業,都有表姑祖父的一份,但他淡泊名利,什么也不要,年紀大了就主動請辭,窩在這小院子里頤養天年。
“小玖哪用您來保命?該是小玖舍了命保您才是!”蘇清玖心里酸酸的,她原本過來的目的確實是想請表姑祖父去穩定蘇家商鋪的大局。
只是,有那黑衣人隱藏在身后,她擔心表姑祖父的安全,臨到頭,卻改了主意,她或許不該來,又何苦打攪表姑祖父安穩的日子呢?
表姑祖父笑了笑,那雙眸子掃過蘇清玖,好似已經將她看了個透徹,卻只字不提,只是認真地看著浮標,過了好一會兒,才不經意地提起:“你爺爺那孬貨,上次把他的寶貝疙瘩輸在我這里了,這幾天吵得我睡不著,你且先它帶回去,不過可不能直接給那老家伙,你就轉告他一聲,想要他的寶貝疙瘩,明日請早過來,再戰一局,贏了歸他,輸了咋倆吃肉。”
祖父的寶貝疙瘩是一只綠毛鸚鵡,嘰嘰喳喳,說起話能氣死個人。
祖父卻對那鸚鵡很上心,自打蘇清玖的親祖母,妾室王氏死了之后,祖父就把那鸚鵡帶在身邊,寸步不離。
這樣想來,她這幾天確實沒見“思蓮”,原以為是被老賊婆給宰了,不想卻在表姑祖父這兒。
“哦!”蘇清玖應下了,思緒卻未在此事上停留,猶豫了再三,扭捏了再三,這才問起了姑蘇白家的事情。
表姑祖父一邊釣著魚,一邊同她娓娓道來。
這姑蘇白家啊,從前明開始,就是江浙一帶的富戶,據說,他們的發跡,是因為一位出色的繡娘。
這繡娘,曾在宮廷里當值了許多年,放歸故里之后,便在蘇州開了一間蘇繡鋪子,親自收徒調教,生意越做越大。
后來逐漸壟斷了整個姑蘇的蘇繡生意。
又過了幾年,白家就把這種影響力擴張到了金陵、余杭、松江、鄞州等地,一時間風頭很盛。
若只是這般,姑蘇白家頂多也只是比較富有的商戶罷了。
明末之時,白家家主卻做了件十分有魄力的事情,那就是暗自資助了當時已經起兵造反的燕王,白花花的銀子送進燕王府,燕王府里,成千上萬的軍隊也就被供養了起來。
最后燕王大獲全勝,推翻了前明朝廷,成為大燕朝的開國君主。
有這般的功勛,白家自然也是風光了一陣的。
大燕朝成立不久,白氏一族就成了大燕朝首富,家里藏的金銀器物比宮里的還要多,是實實在在的富可敵國。
只可惜好景不長,牽涉太多的朝局,雖然能給白家帶來豐厚收益,但稍有差池,也極有可能帶來滅頂之災。
白家發跡之后,就與安國公府聯姻,白家家主的幼女嫁與了安國公府的大公子。
這安國公一門乃是開國功勛,在軍隊里擁有很大的影響力,安國公受封鎮國大將軍,而安國公府的二公子又接了父親的班,年紀輕輕鎮守邊疆,屢次擊退北邊匈奴,素有戰神威名。
大約在二十年前,安國公府因為謀逆罪,滿門處斬,無一幸免。白家與安家乃是連襟,自然也受了牽連。
蘇清玖聽得入神,金陵離京都有些距離,她自然沒有聽過這些事情,不過,她看過諸多的話本子,細數歷朝歷代的開國功勛,多半都是狡兔死走狗烹的命運,想來安家的謀逆罪內里或許也有些文章可以做的。
不過,這事情實在也太久遠了,約莫沒有人會去翻舊賬了,也成了一樁無頭公案了。
她想了想,又說道:“我看白家倒也沒有那么慘嘛!聽爺爺說過,蘇家的繡行基本還是白家的,與我們蘇家也能齊名呀!”
表姑祖父笑著搖搖頭,大概是嘲笑這丫頭沒有見識吧,表姑祖父接著又說道:“你可知我們大燕有多少叫得上名號的城邑?”
“與我們金陵差不多的,或者差一點的,大大小小,可能有六百多座吧!”
“你這丫頭,輿圖倒是沒少看,那你豈不知,我們蘇家在金陵城尚且排不上第一,前面還有金氏,后面緊咬著的也有馬家和任家,且算他是四家,那整個大燕,如我們這般的人家,就有兩千四百多家,而在二十多年前,白家是這兩千四百多家里面名副其實的第一。”
蘇清玖想象著,那該是多大的一片藍圖呢?日進斗金怕是也不足以形容吧!
“以前,白家的生意涉及到糧食、酒水、珠寶、布匹、瓷器、甚至酒樓賭場……包攬了大燕百姓生活的點點滴滴。那一場禍事下來,白家斷尾求生,把所有的生意都抵押給了官家,這才留下了全族人的性命。經歷這一番劫難,白家家主痛定思痛,再不沾染朝政事務,一心一意地做起了生意,靠著祖傳的蘇繡技藝,重新在姑蘇城站穩了腳跟。所以啊,我們做生意的,永遠別跟做官的那群人搞在一起啊。”
蘇清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清晨明媚的陽光照在平靜的湖面上,像是一面巨大的菱花鏡,映出無限的光明。
忽的,水面蕩開漣漪,一圈圈綻放出粼粼波光,搖曳著滿懷激情。
蘇清玖心中一動,大喊一聲道:“姑祖父,動了,動了,浮標動了!”
表姑祖父不知道在想著些什么,半晌沒有反應,蘇清玖激動地跳到姑祖父身邊,雙手抓住魚竿,又快又穩地往上提起。
手中一開始還有些分量,還不等出水,那重量就忽然消失了,蘇清玖滿臉失望,將魚竿又還給了表姑祖父,滿臉無奈地搖搖頭。
魚跑了!!!
表姑祖父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慢慢收回魚線。
蘇清玖皺眉道:“姑祖父,你的脾性真是太好了,難怪我爺爺老說你,就算掉了八百兩銀子,臉上都是樂呵呵的。”
“你這死丫頭!”表姑祖父滿臉堆著笑,“可聽到我剛才同你說的話了?”
蘇清玖應付地點點頭,還在失望讓那條大肥魚給逃脫了,小手撐著腦袋,盯著魚線發呆,看著看著,她忽然察覺出一些不對勁,眼睛死死地盯住那魚鉤,一臉不可置信。
直的、竟然是直的!難怪剛才拽不上那條大魚!
姜太公釣魚?還真是姜太公釣魚啊!
表姑祖父當然看到了她的表情,那似有若無的表情像是在無情地嘲笑她。
終于把魚線全部給收好了,表姑祖父說:“不釣了,你的大魚來了!”
話中有深意,蘇清玖收起了被戲耍的不悅,順著表姑祖父意味深長的目光看去,視線落在蘇宅的后門處。
蘇宅很大,除卻正門,側邊又開了六處小門,后院是一個大池子,平日里沒什么人去,所以只在池子邊上的小碎石路盡頭開了一座很小的角門,平日里都是緊鎖著的。
可是,她竟瞧見老賊婆身邊的劉嬤嬤從那角門里出來,身邊還跟著個老人,背著個藥箱,像個郎中。
不過,不是他們蘇府長期雇傭的那位孫神醫,看面相,蘇清玖應當是沒有見過的。
蘇清玖求助地看向表姑祖父,只見他也搖搖頭。
這金陵城里,很少有表姑祖父沒見過的郎中,可能是外鄉來的。
蘇清玖想要跟上去瞧瞧,表姑祖父拉住她的袖子,搖了搖頭,隨即便笑著招呼蘇清玖進門去,要留她一起吃午飯。
自己一夜未歸,她怕“玉秋”此時也該瞞不住了,午飯是死活都不能在這里吃的,這便匆匆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