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發言,慷慨激昂,這個凌厲果斷的女子,第一次作為蘇家的掌舵人出現在大眾的視野中,不管它效果好不好,至少,蘇清玖的形象是打出去了。
一個女人,成為了蘇家當家人。
群眾之中有不同的聲音,有的佩服女子的膽魄,有的批判她不該拋頭露面,一時間眾說紛紜。
而蘇清玖早已經做好了面對流言蜚語的準備。
她的眼神堅決,意志堅定,無論聽到如何難聽的話,也都只是一笑了之。
封了店,趕了人,蘇清玖親自去請神醫王大毛到婦人家中給小孩子看病。
原來呀,是因為廖強弄的這批料子實在是太硬,太不透氣了,把原本就受了涼的小孩悶壞了。
算起來,這布料確實該背鍋。
好在那婦人倒是明事理的人,被蘇清玖如此熱情的處理態度打動了,連走還說,三姑娘是個大好人!
出了那巷子,鐘宇與蘇清玖相視一笑。
“你父親現在還管你嗎?”
“倒是沒有了,上次鬧了一回,后來見我的鐘萃閣辦得不錯,也就不管了。”
鐘宇傻笑著回答,全然沒意識到,蘇清玖如何會問這些事情。
不過,鐘萃閣確實辦得越來越好了。
“聽說,鐘萃閣的大門口設了一塊新聞榜,每日里的新聞都會被寫好,陳列在上面,只要有興趣的人,便可以上前一觀?”
鐘宇笑道:“確實如此。
要說這最近的新聞,當屬兩件。
姑娘不知有沒有聽過?”
蘇清玖搖搖頭,目光含著笑意道:“說來聽聽?”
“都是些風月上的事情。其一是都指揮使害了相思病,滿大家尋找姓裘的白衣女子,害得全程的貴女們都開始穿紅戴綠,決定告別素衣。不過倒也有一些攀龍附鳳的,成日里穿著素衣晃悠。”
鐘宇忽然發現蘇清玖也穿了一身素衣,忙住嘴,解釋道:“我不是……”
“沒事,我沒多想。”蘇清玖輕笑,暗道:上次把方燴坑慘了,只怕是要找我尋仇的。
不必搭理他就是了。
“那其二呢?”
鐘宇又道:“其二是蘇記布行圖掌柜家的公子看上了天香樓的花魁娘子牡丹,但牡丹是聚財閣劉老虎的老相好。這兩人,合起伙來把圖公子給坑了,圖公子在聚財閣輸了十萬兩白銀。”
十萬兩?
當真是狠啊。
要知道她一年給圖掌柜開的工錢也只有一百多兩銀子罷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劉老虎可不簡單,是金炳的走狗,靠著金炳在按察司的關系,違法亂紀的事情沒少干。
他別人不整,為何偏偏如此湊巧?
蘇清玖暗自思考,愁眉不展。
“哦,對了,不知今日米價如何?”蘇清玖忽然一問。
鐘宇一愣,對答如流,“二兩銀子一石,漲了一些。”看來也十分關心米糧價格。
“哦!”蘇清玖點了點頭,“又漲了!”
“沒有辦法的事情,金家與任家聯手哄抬米價,是真不讓百姓過好日子了。”鐘宇無奈嘆氣。
雖然他父親是布政使,但在本朝,買賣價格是不受管制的,就算能管,父親照顧到金家和任家的面子,也絕不會下令控制價格。
而他們一家的財力絕對做不到救濟百姓,所以也只能空有一腔熱血。
他以前還不知道,做了這幾日的新聞榜,方才意識到很多現實的問題。
諸如,父親雖為布政使,總管金陵的財政大權,但是,他手里的稅收卻多要仰賴四大家族上繳的稅銀。
尤其是金家,盤根錯節,最是復雜。
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說是金家出了一大筆銀子,替郕王殿下在金陵養了一支親兵。
真是離譜了,皇子擁兵乃是大忌。
若真的如此,郕王殿下乃是謀逆大罪了。
不過金家與郕王素有關系,確是真話。
有一條暗線傳來的消息,不知真假,不過既然今日當事人在,他少不得提點一下,“蘇姑娘,你可要小心些。我得了個不太靠譜的消息,說是幾年的皇家絲綢云錦的采買,內定了金家。”
蘇清玖一愣。
皇家絲綢的采買清單大抵是要到下月初乞巧節前后,由織染局擬定名單,再由布政使進行篩選。
選出幾家足夠資質的,一起舉辦一場百花盛會,請專業的評委來賞云錦,評優劣。
其實祖父早年之所以能很快大展拳腳,離不開這百花會的加持。
數年前,祖父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絲綢商人,后來靠著別出心裁的巧思蟬聯好幾屆百花會的魁首,這才一炮而紅,成為金陵的熱門。
全盛時期,祖父還在金陵市舶司掛了號,把好產品銷往海外,賺了不少錢回來。
也就是這樣,祖父一步步把生意做大做強,打敗了金陵眾多的云錦鋪子。
在以前,馬家、任家、金家哪個不是出了名的布料商。
愣是被祖父的好品質,好名氣給逼得放棄了金陵最出名的云錦生意,轉投其他。
每次聽祖父說起那些經商的經歷,蘇清玖總是向往不已。
而這皇家采買清單也幾乎是為了蘇家量身定制的,這些年,無人再去肖想,一年一度的百花會也幾乎成了蘇家的專場。
但這次內定了金家,少不得又是雪上加霜了。
她并不懷疑鐘宇的消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況且此事上面定是與布政使通了氣的,他冒著家族風險提前告知,想來不會開玩笑。
如今蘇家布行的名聲毀了,生意也丟了,祖父若是還在,看到自己開創的商業帝國竟然轟然倒下,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蘇清玖感激萬千,又轉向鐘宇,十分鄭重地說了一聲:“謝謝!”
鐘宇意識到身邊的女子很失落,撓了撓頭道:“你別難過,也是捕風捉影的事情,還不一定呢!”
“嗯!”蘇清玖輕應了一聲,“沒事,你能告訴我,說明公子信任我,我很高興。這是我們蘇家的事情,我會妥善處理的。”
鐘宇點了點頭。
臨近分別,鐘宇不知不覺就將人送到了蘇府門口,還覺得有些戀戀不舍的。
看著近在眼前的石獅子,鐘宇撓了撓頭,憨笑著。
蘇清玖也笑了,“今日多謝鐘小公子替我解圍,又送我回家。改日定登門道謝。”
“謝……倒是不必了!”鐘宇面色紅了紅,見蘇清玖要進門去,又忙道:“那個……那個……錦……不對,是令姐……”
蘇清玖恍然大悟,她說呢,怎么鐘小公子如此熱情,堅持送她回家,一路上殷勤地提供了這么多消息,原來是為了……
她展露笑顏,若是自己能促成一段佳話,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三日后,雞鳴寺。”
“好!多謝!”鐘小公子激動地做了一個長揖,意氣風發地轉身離去。
蘇清玖又是一聲姨母笑,側身回看蘇府門內,那笑容卻慢慢收斂了起來。
那一襲穿著寶青色華貴云錦罩袍走進去的老婦人,似乎是金府的一位姨娘,對了,是金小娘的母親。
她問看門的老劉,卻說那金家的六姨娘每日都來,在金小娘的屋子里要呆上半日才走。
蘇清玖留了一個心眼,大步回到了凝翠館。
叫素來愛說的雪晴去打聽打聽情況。
過幾日便是觀音娘娘的得道日了,雞鳴寺里又有一場廟會,往年,蘇府的女眷都是要去寺里參拜的,由老太太帶隊。
今年的情況大有不同,金氏老太太如今還在大獄里面,燕承璋走得匆忙,按察使得了自由之后,便對金氏的待遇好了許多,暫時倒沒有傳出來要處斬的決定。
這種背景之下,蘇清玖還是得加緊對蘇家的控制,不然地位不穩。
她遣了雪晴一邊去打探情況,一邊安排晚膳聚餐,好叫大家聚在一起吃上一頓,也便于安排三日后的出行。
消息傳到金氏的院子里,小金氏往地上啐了一口,頗為不屑。
金老太太下了大獄,她的院子里又停了月錢,大老爺也失了勢,現在呀,所有的風向都偏向了凝翠館,她倒是成了人人嫌的了。
“我早說不要嫁過來做妾的,你非要我過來,現在好了吧!”
“你別氣,我當初還不是為了你好啊?一個庶女,天天受人白眼,你嫁過來之后,姑爺對你還是不錯的,如今又有了芝姐兒,日后若是嫁個好人家,有你的好日子呢。”
“你總這樣說,如今倒是把我送到了一個好人家。你且看看,過的是什么好日子?”
“哎,這話心里想想便也罷了,別叫說出來,平白叫人看不起。若是叫丫鬟婆子聽見了,說給姑爺聽,看你怎么辦!”
“說就說唄!”
小金氏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恰好這時雪晴來了,傳了今晚去逸云樓用晚膳的消息,小金氏的臉色更是難看。
六姨娘瞇了瞇眼,頓時計上心來,“好女兒,之前我說的那事,我看今晚是個機會。”
“什么機會?你要我去求她?”小金氏氣得直打顫。
六姨娘好說歹說道:“求了又如何?能叫你婆婆出來要緊,若是真的成了,我在那頭府上也得臉,老爺多看我一眼,你在這里的日子也能過得好一些。”
“哼!”小金氏老大不情愿了。
六姨娘只得拿出了殺手锏,板著臉道:“你還想不想叫姑爺重掌大權了?若是不好好討好你那老爹,這蘇家的生意可不會有人幫你奪!”
小金氏眼角帶淚,委委屈屈地默許了下來。
小院子的一角,雪晴也與金氏院子里的丫鬟小榴搭上了話,只說六姨娘每日里來,都是勸著小金氏去求求情,救救金氏的。
雪晴照實去回了蘇清玖。
蘇清玖皺著眉頭,若有所思,想了半晌,著人去請表姑婆過來赴宴。
蘇清蓉的院子里也得了今晚開家宴的消息。
蘇清蓉和柳大娘子神色不一,各有心思。
柳大娘子此時也是生氣,就在一炷香之前,門外有個小廝前來傳消息,說今日是鐘家小公子送蘇清玖回的府上,兩人關系似乎不錯。
柳大娘子聽了這話面色十分不好看。
誰不知道,他們柳家當年不自量力去鐘家求親,最后被無情拒絕。
蘇清玖這小蹄子公然勾搭上了她看好的姑爺,分明是想說,你蘇清蓉正牌嫡出的小姐配不上的人,他二房庶出卻配上了。
這打臉打得太過于響亮,叫她面上如何能過得去?
她的清蓉日后還怎么出去見人吶!
蘇清蓉神色淡淡,她與蘇清玖爭了大半輩子,斗了大半輩子,卻總是輸多贏少。
母親也是一樣,處處要強,卻處處不得臉。
如今大房沒落了,她們這不受父親待見的娘倆,徹底成了邊緣人物。
“對了,很快就是院試的吧,叫你哥加把勁,若是考上了第一名,也給我們爭光了,日后在這蘇府里,誰敢看不起我們?”
蘇清蓉有些頹喪,低聲道:“我看未必吧!”
短短這幾日,她算是見慣了世態炎涼了,她作為蘇府的正牌嫡出小姐,以前哪里受過什么氣,可今日,庫房送來頭面,竟是蘇清蘊挑剩下的,一個姨娘生的孩子,也敢跟她搶東西。
可見,這世道就是誰強誰有理。
可是,要跟蘇清玖去爭嗎?
蘇清蓉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少女的神情,她永遠是那么自信陽光,跟誰都能打成一片,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祖父偏愛她,她還那么古靈jing怪,鬼主意多,聽說連六皇子殿下都對她傾慕有加。
她拿什么去比呢?
嫡出的身份?
在實力面前,這嫡出的身份又算個屁呢?
她在這里清高,可憐那鐘家的小少爺,根本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蘇清蓉恨得直咬牙,只恨自己為什么不與蘇清玖換個人生呢?
凝翠館中!
“啊切”也不知道是誰這么想她,蘇清玖重重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起身,表姑婆已經到了門口了。
她開心地黏了上去,只說好多日子沒見了,很是想念。
表姑婆睨了她一眼,戳穿了她的話,“好了,前些日子還鬼鬼祟祟在我家門前偷看呢!那個叫王大毛的神醫也是你叫來的吧!”
語氣確定,不像疑問。
就知道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洞若觀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