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濟南府發生了兩件大事。
兩件事都出自濟安王府,一件是成為“先王妃”三十多年的孟氏活著回來了。濟安王上折請旨,消其謚號,恢復生誥,與現任王妃方氏以“平妻”身份共居妃位。
第二件是濟安王府的二少爺因在泰山救駕有功,被封為二等忠勇伯,超品,恩爵,無實職,無封邑,歲祿一千石。封其妻簡氏為伯夫人,于大明湖西賜址修建府邸,另有金銀財帛賞賜若干。
為孟氏恢復生誥作為褒獎之一,列在了對濟安王賞賜的旨意之中,與周漱的封伯旨意一同下達,很是讓濟安王府風光了一把。
一時間濟安王府“先王妃生還”、“一門雙爵”這樣的話題傳遍了大街小巷,為這三伏天增添了許多火熱的談資。
周漱是在封賞旨意下達的前兩日回到王府的,因為“傷重未愈”,被直接抬進了采藍院,直到接旨那一日才在承運殿見到了孟氏。乍一照面,著實吃了一驚。
簡瑩扶著他,明顯感覺出他的手臂僵了一僵,趕忙問道:“怎么了?”
一家子都在場,周漱不好詳細解釋,只裝作咳嗽拿手擋了嘴,眼睛望著孟氏,低聲而快速地說了一句,“那是慧慈師太!”
簡瑩聞言心下也是一驚。
難怪周漱那天晚上從泰山回來,提起水月庵那個引他進入密道的慧慈師太,說是瞧著眼熟呢。孟氏和周瀚、周清以及孟馨娘都有些許相像,能不眼熟嗎?
這么說,早在孟氏找上門來之前,濟安王就已經知道孟氏尚在人世,還把“亡妻”發展成了替他接頭傳信的地下黨?
難怪孟氏敢理直氣壯地找上門來,也難怪濟安王以為自己要死了,將造反大業交托給周漱的時候,會特地叮囑周漱殺掉慧慈師太。
留著這樣一個捏著自家大把柄的“亡妻”,確實扎手。
圣駕離開之后。濟安王大病了一場,至今沒有痊愈。人瘦了一圈,精神也遠不及以往,兩鬢添了許多的銀絲。看起來蒼老了十歲不止。
他神情懨懨,沒有給周漱介紹孟氏的意思。周漱便當孟氏不存在,仗著自己有傷,沒人跟他計較禮數不周,靠在簡瑩身上裝死。
不一時有人來報。說傳旨欽差到了。濟安王才打疊起精神,吩咐開了中門,放炮迎接。
來傳旨的不是別人,正是圣上身邊的大太監裕德。跟眾人客氣了幾句,便走到香案之前,面南而站,將兩道圣旨逐一念了。
簡瑩早從簡大老爺的來信之中得知了封賞的內容,也懶得去聽圣上那些晦澀難懂的辭藻,別人磕頭她也磕頭,別人喊萬歲她也喊萬歲。
圣旨宣讀完畢。濟安王和周漱分頭接了旨和賞單,孟氏和簡瑩也隨著各自的丈夫上前接了封冊和誥命服冠。
要封賞的不止濟安王府這一家,裕德到廳中略微坐了一坐,一盞茶不到的工夫,便起身告辭。
臨走之前,將周漱叫到一邊,交給他一個長方形的錦盒,“這是樂林公主托咱家捎給您的,請您收好。”
說完拱一拱手,徑自去了。
周漱打開盒子看了一眼。臉色便有些黑了,隨手扔給猴魁,“拿去燒了。”
濟安王府得了天大的恩寵,接下來自然是要開祠堂祭祖。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拜完了祖宗,就該拜活人了。
孟氏以大者自居,毫不謙讓地坐到濟安王的左手邊,接受了周漱等人的跪拜大禮。周漱和簡瑩作為新出爐的忠勇伯和伯夫人,也接受了平輩和小輩的拜見。
濟南府有頭臉的人家得到消息,紛紛遞了帖子。前來拜賀。
周漱和簡瑩不耐煩應付,一個說要傷口裂了,一個說要照看相公,雙雙避回了采藍院。方氏也推說頭疼,精神不濟,將迎來送往的一干麻煩事兒統統拋給孟馨娘。
孟馨娘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拿脂粉遮一遮,基本上瞧不出來。
祭天大典那一日,她在大門外做了一場戲,沒能請動孟氏。唯恐天黑之后,孟氏就慘遭簡瑩等人的毒手,白白失去一座大靠山,于是殺進濟安王的書房。也不知說些什么蠱惑了齊庶妃,用艾灸加醒神香的法子,生生將濟安王從昏迷之中弄醒了來。
濟安王聽她轉達了孟氏的話,當下便吩咐下人用步輦抬著他去了大門。
孟氏起初還疑心濟安王是裝病,對她避而不見。待見到了人,才知是真病了。倒也沒堅持大開中門、闔府上下列隊歡迎什么的。待濟安王當眾點明了她的身份,便隨著濟安王從角門進了王府。
老夫妻兩個關在書房里單獨談了半個多時辰,具體談了些什么,除了當事者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之后濟安王便吩咐孟馨娘,將孟氏暫時安置在老太妃的佛堂里。著人開了府庫,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
借著孟氏回歸的東風,孟馨娘擺脫了禁足思過的懲罰。
她自覺有功,要不是她,孟氏哪有那么容易回來?撇開旁的,孟氏只是念著這份好,就不能不站在她這一邊。
開始還因孟氏對她態度冷淡不自在了一陣子,待發現孟氏跟誰都那樣,對周清、周瀚姐弟兩個也遠不如一般的母女、母子那樣親近,猜斷她這姑母可能天生性情寡淡,便徹底放了心。
加之府里有那么一些肚子里彎彎繞繞比較多,慣會見風使舵的下人,對她的態度變得格外恭謹,使得她頓覺長久以來積壓在胸口的悶氣一掃而光,走路腳步都是帶風的。
原打算等方氏和簡瑩回府,在她們面前好好揚眉吐氣一把。結果簡瑩留在了泰山,方氏一回來就說中了暑氣,凡事都撒手不管了。
叫她大有對著幻影揮空拳的挫敗之感。
這些日子,她除了忙著露臉,叫府里府外的人知道她并沒有失勢,干的最多的一件事兒就是祈禱周漱趕快去見閻王。
誰知周漱非但沒死,還風風光光地掙了個“忠勇伯”回來。雖說“伯”比“王”低了好幾階,可那畢竟是實實在在的爵位。不比她和周瀚,要等到濟安王過身才能名正言順地上位。
她這眉還沒揚起來,人家就吐氣了。
偏她還要累死累活地替二房兩口子招呼上門道賀的人,收的禮原封不動地送到采藍院,回禮卻要從府庫里出,真真氣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