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萍自打那日病了,就一直沒下來床。起初是真病,后面卻是將三分病裝出七分來。
二房上上下下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因簡瑩待她還跟往常一樣,吃的穿的用的湯藥補品從未斷過,下人們吃不準上頭是什么意思,不敢拿這事兒來說嘴,背地里卻難免要議論幾句笑話一陣。
麥香跟了靈若一場沒能出頭,跟了君萍也沒討到好處。眼見蘇秀蓮和妙織都要走了,自己伺候的這個整日半死不活的,遲早也留不住,已經開始四處游竄,尋找出路了。
圓子倒是還跟過去一樣盡心,方方面面伺候得妥妥帖帖。瞅著君萍精神好的時候也會勸幾句,然而君萍要么哭,要么裝睡不搭理,她有話也說不到深處去。
今晚簡瑩給蘇秀蓮和妙織擺宴踐行,君萍是知道的。
聽說采藍院來人請了妙織,她還緊張了一陣子,唯恐簡瑩也派人來請她。她是鐵了心要留下的,甭管她能不能去,只要簡瑩派人來了,就是敲打,就是示威。
左等右等沒等到人過來,她心里沒覺輕松,反倒失落落的。覺得自己這是叫人孤立了,誰都不把她當成一回事了。
心里窩著火和氣,晚上連飯都沒吃,苦湯藥倒是喝了一碗。喝完含了蜜餞也去不了滿口的苦澀,只覺從舌尖一直苦到心底,裹著被子又哭了一場。
圓子發現的時候,枕頭已經濕了一大片。正忙著幫她換枕頭擦臉,蘇秀蓮和妙織便手挽手地過來了。
心知這是道別來了,因自己不用再單獨對著君萍而松了口氣,忙借著準備茶點退了出去。
“我這身子不中用,沒能去陪蘇妹妹喝一杯踐行的酒,真是對不住了。”彼此寒暄了幾句,君萍便一臉歉意地道。
蘇秀蓮嘴角微翹,有求的時候是姐姐,無用了就又變成妹妹了。腹誹歸腹誹。面上卻分毫不顯,順著她的話茬道:“姐姐有這份心意,我就很高興了。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過來跟你道個別。”
將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這是我繡的屏面,夠嵌八副的,送給你留作念想。”
君萍無心去看那屏面繡的什么,道了句謝,眼淚又滾了下來。“你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蘇秀蓮知道她哭的不是這個,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山高水長,總有再會的一日。你我姐妹一場,我就不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了,你莫嫌我多管閑事。”
君萍心神一凜,已經猜到她想說什么了,卻不好說不想聽。只垂下濕漉漉的眼睫。
“該來的事情總會來,躲是躲不過的。”蘇秀蓮既說了直說,便當真不再拐彎,“二少爺和二少夫人都寬仁的人,若換成心腸狠毒一些的,哪能由著你好端端地躺在這兒?
說你得了疫癥,將你抬到外頭的莊子上去悄悄處置了,你又能怎樣?”
這話當真戳到了君萍的心窩子,本就慘白的臉又悄悄白了幾分。
“該攥在手心里的攥著,不該攥著的。還是趁早撒手吧。”蘇秀蓮瞧著她瘦的凹進去眼眶,嘆息著道,“人這一輩子很短,女人的好日子更短。莫再為了一個抓不住的人白白耽擱了,看開些吧。”
君萍咬著嘴唇不做聲,心說你本就不是二少爺的人,想抓也抓不住,自然看得開。
她不一樣的,她是清清白白跟了二少爺的……
想到“清白”二字。忽地記起她被土匪毛手毛腳地過,已經算不得十分清白了。莫不是因為這個,二少爺嫌棄她了,才沒將她放在眼里的?
念及至此,渾身就跟臘月天浸了冰水一樣,倏忽涼透了。
妙織見她像是被蘇秀蓮的話打擊到了,于心不忍,接口勸撫:“萍姨娘,蘇姐姐的話雖然直了些,可句句都是正理。趁著二少爺還沒惱,還給你留著體面,你就主動走了吧。
若等二少爺將你趕出去,你就什么都沒了,那才叫難看呢。”
君萍眉頭一跳,抬眼瞪過來,“你當我跟你一樣掉價,給點兒銀子就能打發了嗎?”
妙織一愣,隨即漲紅了臉,“我是拿了二少爺給的銀子,我是好打發,那也比你死皮賴臉地巴著不放強,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蘇姐姐,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我還要回去收拾東西呢!”
蘇秀蓮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哪里還坐得下去?
趕忙站了起來,“我也走了,昕姐兒是睡著了抱回去的,這會兒怕是醒了要找我的。
萍姨娘,你好好休息吧,日后有空到真定來玩。”
匆匆說完,便緊跟著妙織出門而去。
君萍跟妙織相處了兩三年,一直以為她粗枝大葉肚腸寬,凡事不計較的,沒想到臨走了,竟當面說出這樣重的話來。如遭雷擊地愣了半晌,便伏在被子上嚎啕大哭。
圓子在門口探了幾次頭,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勸兩句,就聽哭聲戛然而止,緊接著聽到一連串的響動,再探頭看時,發現她手里握著一條白綾,正一跳一跳地往梁上搭,登時嚇壞了。
一迭聲地叫著“姨娘”,跑過來抱住她,“姨娘,您這是做什么?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該尋死啊。”
被圓子一攔,君萍那點子尋死的勇氣泄了個干凈,哭癱在圓子懷里。
她心里是恨著妙織的,要不然也說不出掉價不掉價的話。蘇秀蓮就罷了,妙織跟她一樣是從通房丫頭提起來的。二少爺說要放她們出府,妙織一絲一毫都沒有猶豫,倒把她襯得死皮賴臉了。
如果妙織能夠跟她共進退,她何至于孤軍奮戰,為了賴在府里裝病呢?
眼下可怎么是好?真個等二少爺翻臉將她拖出去嗎?
圓子見她哭得聲嘶力竭,著實可憐,猶豫再三,還是給她出了主意,“要不,姨娘去走一走世子妃的門路?”
妙織身子一震,哭聲不自覺地停了,“世子妃?”
“是啊。”圓子點了點頭,“眉姨娘當初不就是走了世子妃的門路,才留在府里的嗎?您要是實在不想走……”
“對啊,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君萍兩眼一亮,推開圓子就站起來,“快給我梳妝,再備一份厚禮,我要去見世子妃。”
圓子瞧著前一刻還凄風苦雨的君萍,一眨眼就精神抖擻了,不由呆住,“現……現在去?”
“現在去,等到明天就晚了。”君萍等不及她動手,自己從臉盆里撩了水來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