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荷笑吟吟的看著容華,很少見的眨了眨眼睛,幾分調皮的模樣。容華嘆了口氣,多少有些失望,開口問道:“你怎么跑出來了?也不安分點,明兒個又要被說了。”
夏雨荷又輕飄飄扔顆石頭過來,懶懶的答道:“哪天不被說,有什么區別。今天總共被打了七個耳光,踢了二十四腳,連耳朵都揪的快掉了。”她看了一眼微微愣怔的容華,低聲問:“心疼不?”
容華趁著月光仔細看了看她的臉,哪里有被打的痕跡,心想又不知道搗什么鬼,便不信,笑著搖了搖頭,轉了話題:“非得用石頭打我出來么。你進去不行?”
夏雨荷好笑的看著容華,問:“這屋子你一個人住嗎?我進去闖了禍著急的恐怕是你吧?”
容華心想富貴不就是進去制住那幾個的么,心里疑惑,卻不好再問。倒是夏雨荷自己接道:“我要是再有本事,進去點了那幾個也就罷了。我可沒那么厲害。”
原來如此,容華追了一句:“那個很難嗎?”
夏雨荷點頭,又說:“很難。記得那天晚上院子外面的笑聲么,那個人應該能。”容華聽她提起那晚,怕她又問自己后來的事情,便不接話。
兩個人一時都沒了言語,夏雨荷習慣性的看天。容華百無聊賴的陪她看了一會兒,隨口問道:“你熟悉沐容雪歌么?”
夏雨荷搖頭。
容華又問:“你不擔心進不了沐府么?”
夏雨荷搖頭。
“那個武國夫人……”
夏雨荷嘆了口氣,回頭盯著容華,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心里煩,別說了。”
容華閉嘴,心里涌起一股怨氣。她還真當自己是好朋友了怎么著,心里煩就過來找人陪著。這人,做什么事情都一廂情愿還強人所難,真不虧是有著兩朝皇室血統的人。
她這邊腹誹的時候,夏雨荷突然開口說:“你說,銀河真的有盡頭嗎。”
容華終于覺得她今天極其奇怪,皺了眉頭看她一眼,正要說些什么,夏雨荷卻又自己接道:“那里看星星,真有那么好。我就不信。”說完回頭看容華,卻笑道:“打小就聽夏飛鳳說這個。她其實懂什么,又沒人給她承諾過。”停了停,也不管容華的反應,又說:“我問過很多男人,很多很多,會不會帶我去銀河盡頭,他們都說會。”
容華一時有些被她嚇到,心下卻也覺得凄涼,她問的是誰,大家心知肚明。又聽夏雨荷嘆了口氣,說道:“夏美琴什么都有過。她自己得了報應,卻要把這些都留給夏飛鳳。夏飛鳳什么都沒有,卻信了她。偏偏要生下我。”
萬籟俱靜。夏雨荷輕輕的哼起曲子,是她們兩都熟悉的調子。
容華終究忍不住,想要解開她這個心結,開口打斷:“其實,”她看著夏雨荷,夏雨荷也回頭看她,笑。
“其實,如果你愿意,哪里都可以是銀河盡頭。如果你愿意,即使陰天也可以繁星滿天。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坐在這里,就好像是銀河盡頭。你看天上,星星點點,它們無憂無慮,和我們眨著眼睛,就好像在我們身邊一般。如果你愿意,這一刻的感覺,和在銀河盡頭看星星的美好,完全可以是一樣的。不錯,萬事萬物,你是不能隨心所欲,但是你起碼,可以讓自己的心聽自己的話,為什么不讓自己想開些,快活些呢?我們只有一輩子可活,苦了也是一輩子,甜了也是一輩子。很多事情既然做不了主,為什么非要耿耿于懷,為什么不能苦中作樂呢?夏美琴,夏飛鳳,她們都死了。她們留下的不管好壞,都已經這樣了,你追究這些,又何必呢?”
夏雨荷卻并不為所動,似笑非笑的問道:“這么說,你足夠厲害,能夠控制你自己的心了?”
容華點頭,又搖頭,認真的說道:“我會努力。我不要讓自己受苦。我愿意凡事往好了想。”
夏雨荷微笑不語。
今晚晴朗,天空絢爛。夜空中晶瑩璀璨,皎潔的星光灑滿大地,兩個女子抱膝坐在地上,抬頭看天。
很多年以后,容華想起這天晚上的對話,忍不住淚流滿面。那時候,你們都可以想到,物是人非。不,除了滿天繁星依舊,除了容華還叫容華,一切都不一樣了。
夏雨荷竟然這么折騰了半夜,容華最后終于沒了耐性沒了同情,忍不住和她說道:“你若沒什么事情,就好好去歇著吧。”
夏雨荷笑道:“這就不成了。可見你不是個好心的,我對你那么好,怎么就不知道感激呢?”
她聲音輕輕巧巧虛虛渺渺的,卻是認認真真的看著容華。容華氣結,說道:“這是兩碼事情,你再怎么著,犯不著在這里無理取鬧。”停了下,又恨恨的說:“再者,我并沒有求著你對我好。”
她心里其實也是有氣的,夏雨荷這般戲弄自己,在自己面前為所欲為的樣子,得理不饒人的言語,都讓她覺得厭惡。她容華從來不求別人幫自己,凡事都是看兩邊的,你幫了我,定然是你也有了私心才是,憑什么要我無條件的報答。
夏雨荷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容華轉身回屋。后面的目光,就跟著她的背影,最后被門擋在外面。夏雨荷歪了頭,一臉的笑。她轉了轉眼珠,又抬頭看了眼天空,斂了笑意,最后還是看回那扇門,眼睛微微瞇起,咬了咬嘴唇。許久,才轉身離去。
隔天早上,容媽媽剛到院子,黃鶯幾個就爭先恐后的過去說了花憶琴受傷的事情。容媽媽看了眼花憶琴,說道:“這事,得荷師傅做主。”花憶琴低頭并不言語,左手包的跟粽子似的。容華努力的吃粥,避免接觸任何人的眼神。
荷師傅來了以后,聽了容媽媽的敘述,卻冷笑道:“這么容易就傷了,可不像個賤民該有的樣子。”容媽媽還沒答話,花憶琴就屈膝說道:“荷師傅說的是,我今兒個就覺得不那么疼了。”
眾人都楞了,黃鶯很快接道:“你胡說,昨天那樣子,全是血。你一身晦氣,臟了飯菜,也丟了我們院子的臉。”
這話說完,容媽媽臉上先就不好看了,點頭說道:“這沾惹了晦氣,卻是不行的。”
一群人都巴巴的看著荷師傅,荷師傅面色卻更難看了,罵道:“晦氣是么,我倒看看能沾惹給誰。就是她了,你們少給我打歪主意。她一個賤民你們看不上,你們在我眼里,一個一個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晦氣、晦氣!我看你們一個個都夠晦氣!”
她似乎對這兩個字反應很大,一時又是暴跳如雷,指手劃腳的亂罵一通。容華在后面瞅了一眼,見她眼紅臉垮,醉酒的痕跡更是明顯,衣服也是皺巴巴不成體統。
眾人無語,自行散了。那三個便開始準備自己的菜品。容媽媽打發其他的到場子去晃悠,省的在這里礙事。這時跑來兩個小廝喊容媽媽,她忙應著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回來,卻和容華說道:“沐夫人讓你過去,你跟他們兩去吧。”
容華一愣,容媽媽又催促:“楞著干什么,還不趕快過去。”容華忙應著跟了出來,心里卻七上八下,又想能有什么事情,若是壞事,用不著沐夫人出面,只是又怎么會有好事,好事也犯不著沐夫人親自叫自己啊,這卻實在猜不到了。
一路穿過他們住的莊子,進了一處偏門,容華心里有事,也沒注意周圍道路,只覺得走了很是一會兒,左轉右繞的,終于停了下來。偷偷打量,見是個不小的院子,樹木花石,都是恰到好處,很是軒峻壯麗。又等了一會兒,過來一個小丫環說道:“這邊過來,夫人叫你呢。”
忙跟了上去,又過了一處穿堂,跨過門檻,那丫環左轉站在了一旁,容華停了腳,也不敢抬頭,自己想了想,便撲通一聲跪下了。反正不知道該行什么禮,禮大了總是沒錯的。誰讓自己是個賤民呢。
卻聽鴉雀無聲的,半響,才聽到姑奶奶的聲音說道:“大嫂,這個就是容華了。”
原來沐夫人一直低頭喝茶,并沒有理會容華的意思。聽了姑奶奶的話,這才抬頭,看了容華一眼,說道:“你把頭抬起來。”
容華抬頭,也不敢正視,看這沐夫人身上一件隨意的大紅色遍地金的衣服,容華也不認得什么質地,只是覺得晃眼。
沐夫人看了她一會兒,才說:“看著是個懂事的。那天唱那曲子也討人喜歡。”
姑奶奶一旁笑道:“可不,從一開始我看著進來的,說話辦事都是利索的。可惜是個賤民了。”
那邊沐夫人放了茶碗,說道:“賤民也就罷了,咱們沐府得先皇看重,委以重任,調教那些個還算明理的賤民,給條出路。原本如你這般的,靜了心感恩做事,也是有個盼頭的。只是,”她頓了頓,容華的心一顫,想不出自己哪里犯了事情,卻聽她慢吞吞的問道:“你和夏雨荷,走的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