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琬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不等趙夫人說話,她又忽然道:“那該許親了才是。”
若是別的人,對方明知自家兒子是這樣的情況,還哪壺不開提哪壺,八成就翻臉了。但是這兩廂都是有心人,這話明明就是個契機,又怎么會讓它真的引出什么不快?
趙夫人攥緊了手絹子,就道:“就是沒遇上有合適的。”
說完她臉上又有點發熱。
謝琬是個年方及九歲的孩子,跟她說這些會不會顯得自己太為老不尊了?想起來之前趙貞也打她的退堂鼓,覺得這事太不靠譜,可是她打心里真的不想放過這個機會,那廟里說話的女子是個丫鬟,她總不可能去找個丫鬟來說道吧?除了找謝琬,能找誰呢?
她覺得等這事過后,打死她也不會再做這種跌份兒的事了。
謝琬卻仿似分毫都沒留意她的尷尬,而是咦了聲說道:“說到這個,我記得前幾日玉芳跟我說起,她有個幼年的好姐妹正要找這么一戶人家來著,也不知找到了不曾。”
趙夫人兩眼發光,激動地道:“當真?那煩請姑娘幫著問問唄。”
謝琬道:“您稍等。”然后把玉芳喚上來,拉到里頭屋里說話。
隔片刻兩人出來,那叫做玉芳的丫鬟便朝自己走過來,行了個禮,說道:“回夫人的話,奴婢的姐妹還沒有找到夫家。只是她是莊戶出身,而且身世也可憐,不知道配不配得上大少爺。”
趙夫人聽得這么說,立時整腔血都活起來了。她握著扶手,好容易才穩住心神,控制住了情緒說道:“出身模樣什么的都不限,只管要能夠真心實意地待駒兒就好!”
趙駒這個樣子,不必想那夫妻之事,照顧人說起來容易。可哪個正值韶華的女子做得到死心踏地守活寡呢?一年兩年容易,三年五年也容易,怕就怕八年十年之后,她正值風韻之時。熬不住要離去。
當初王氏跟她說起王家那姑娘時,她也沒指望過她會守一輩子,只覺著就算熬得十年二十年,也好過從來沒有。
“這點您放心。”玉芳咬著下唇,看了眼旁邊的謝琬,為難地說道:“我這姐姐,她,她——唉,夫人,我還是悄悄與您說罷。”
等到趙夫人首肯。她便湊近她耳邊說道:“她是個石女,一輩子都不能人道。”
趙夫人聽到“石女”二字,頓即如冰凍在了那里似的,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玉芳局促地道:“我都說了她配不上大少爺,夫人就當奴婢不曾說過吧。”
說著扭身便要往樓下走。
趙夫人忽地一把將她拉住:“你說的可當真?”
“如有一字虛假。天打雷劈!”玉芳指天發誓。
趙夫人心里的喜意如狂潮一般涌上頭,涌上四肢。
石女!既是石女,自然就連最后這點顧慮都沒有了!天下既有這樣的人,而且老天又把她送到了自己面前,她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眼眶發熱看著上方,雙手合十朝著西方默念了三聲“阿彌佗佛”。一定是昨日上清泉寺去,菩薩顯靈了!要不然怎么會剛好在她上完香后就聽到了她們說話呢?
她多么慶幸自己來這一趟。要是聽了趙貞的話,她真的就錯過這樁天賜的好姻緣了!
“三姑娘!”
她印了印眼眶,轉過身來走到謝琬面前,“看來這也是緣份,玉芳所說的這個女孩子,我十分滿意。你能不能找個機會把她帶到這里來讓我見見?我知道這種事要把你姑娘家牽扯進來很是不好。可是成就一樁姻緣也是功德一件,菩薩會保佑你的!”
她真誠地說。
謝琬也真誠地笑道:“夫人放心,我素有成人之美。三日后此地,夫人來看人就是了!”
半個時辰后,趙夫人挑了十來匹綢緞。心滿意足地登車離去。
剩下的事情就容易了。
謝琬轉身便叫來羅升,交代他上外頭找兩個面生又辦事活絡的人充當人牙子,用三十兩銀子將王安梅從王耿手上“買”了過來,抬到清苑州里申田早就賃好的一處宅子里。
王安梅從此與王家再沒了干系,賀氏則暗地里從女兒口中知道她是要嫁出去,所以并沒有過份悲傷。又怕自己做不出來難過的模樣讓人起疑心,便假稱回娘家去而避開了這一幕。
三日后申田把改名為玉玉春的王安梅送到李子胡同來見趙夫人,趙夫人十分滿意,問長問短,并給了只鐲子當見面禮,又當即在鋪子里扯了幾色綢緞,給她制新衣。
又商議起婚嫁之事。
趙駒這副樣子,自然只能一切從簡。王玉春沒有娘家,趙夫人便委婉地拜托謝瑯謝琬做為她的娘家人,玉芳雖然與王玉春對外稱姐妹,可以趙家的身份,總不能與個下人攀親。假稱為謝家二房的遠房表親,無形中體面得多。
謝琬當仁不讓,收下趙家的八十兩銀子聘禮,再加了二十兩進去給王玉春置辦嫁妝。
作為娘家人的謝琬自然免不了要與謝瑯往趙府走動,一來二去,趙貞與謝瑯便從城中世家望族的少年郎們聊到了科舉,再從科舉聊到了仕途經濟,去了趙府走動了十來回,趙貞已經有意無意考校起謝瑯的學問。
與此同時,趙夫人與謝琬的交情也在飛速加深。
趙夫人發現,九歲的謝琬其實就是個小大人,無論什么事情只要跟她一說,仿佛都變得容易起來,且她總能想到人家所想不到的事,為這樁婚姻而避免這樣那樣的后患,她的從容鎮定不是假的,她的慧黠靈動也不是假的,甚至連她偶爾流露出來的,仿似男兒氣的英朗和果決也不是假的。
她覺得,這樣的謝琬就像是個朋友,難怪世間有種人被稱做忘年交,她想她與這謝三姑娘,應該也可以稱作是這一種罷?
于是,趙夫人此后再有什么事情的時候,就不是過問,而是商議了。
趙貞夫婦因著這件事,因著謝瑯兄妹,對謝府也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感。
而等到王氏知道這些事情的時候,已是趙貞即將回京述職的前一個月,趙府派人送來婚帖之時。
趙家的婚禮定在臘月冬月廿八,迎接的隊伍直接開向黃石鎮二房宅子。謝琬謝瑯作為趙家大少奶奶的娘家人,主持了一切事務。謝瑯第二次以謝家二房當家人的身份公開露面,而謝琬也首次半公開地進入人們的視野。這場婚事進行得無比順利。
謝趙兩家的這番往來瞞過了所有人,王氏看著趙府喜宴上被奉為上賓的謝瑯和謝琬目瞪口呆。
有那么一刻,面前談吐得體的謝瑯,以及大氣端莊完全不同于同齡女孩子羞澀嬌憨、甚至比謝瑯還要隱隱多出幾分沉穩氣勢的謝琬,使得她竟然有了絲莫明的危機感——
明明她才是身份殊然的謝夫人,是本縣最有名望的謝府的當家主母,她如今走到哪里都該是眾人目光的焦點才是,而今日位列上賓的風光既然被這對兄妹給搶去了,這一年來因為謝榮的官職,謝家地位的再度上升,她忙著適應官太太的身份的同時,是不是也忽略些什么了?
王氏默默吃完喜宴,回府后自有一番思量不提,這里謝琬見得大事已成,也準備把正事擺到明面上來。
謝瑯因為臨到事成才知道王玉春就是王思梅的姐姐王安梅,一直對于謝琬這番舉摸感到十分不安。
“這趙家人也是奇怪,原先跟王氏串通一氣對付咱們,如今因為你幫了他們家大忙,成就了這樁婚事而又對你我百般感恩,合著只要誰幫趙駒解決了婚事,他們就看誰順眼,真是是非不分,有奶便是娘!”
他一面發著牢騷,一面扇著香爐上的青煙。
謝琬卻不在乎,“這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好,只有利益結合的關系才是最牢靠,就是他們因此沒有原則,我覺得也沒什么要緊,反正于我們有利不是嗎?”
謝瑯嗅了口煙中沉水香的香氣,背手轉過身來,說道:“你覺得趙貞能夠幫得上你?”
謝琬托著腮,挑眉看他,“當然。”
步入十四歲的謝瑯眉眼間已經少了許多稚氣,不再動不動就六神無主了,而且時常能夠這么樣順應她的思路與她對話。這大半年在縣學里也使他開闊了視野,并且漸漸在那么多優秀的學子中尋找自己的位置。
眼下他穿著竹青色直裰,肩間圍著白狐皮圍領站在窗下的樣子,看起來可真是豐神如玉。
“我總覺得,你比我膽子大多了。”他撫著香爐上的銅環,如此說道。
“這一年來你實在讓我太驚訝了,驚訝到如今你就是突然跟我說想把天翻了,我也不會覺得太荒唐。琬琬,也許你才是二房的主心骨,如果二房是大海里航行的一只船,那你就是船帆,是船舵,而我不過是那個載體,看起來龐大,可如果沒有推力,卻就如同一堆廢鐵。”
謝琬放下手,“哥哥!”
“我是說真的。”謝瑯回過頭,定定地看著她:“琬琬,就照你想的大膽去做吧。就算萬一船翻了,我也會誓死保護你,不讓你落水。”
“哥哥!”
謝琬無奈笑著,鼻子卻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