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與謝宏想把謝棋嫁給任雋的念頭并沒有中止,此次任雋之所以會到清河來讀書,這跟王氏肯定脫不了干系。而任夫人明知道王氏母子在算計她兒子,卻又同意把兒子送上門來,真讓人覺得這里頭還有什么不為人知的內幕。
任夫人的曖昧態度,讓人覺得任府也在半推半就。
不過,無論任府態度如何,她都不會讓王氏母子的如意算盤得逞。
寧大乙給謝琬那封信時,她從用紙上第一時間就猜是王氏母子,后來暗中拿了筆跡一對,已經確認是謝宏無疑。
王氏聽到了謝琬跟寧大乙結下嫌隙,所以讓謝宏從中添了把火,若是寧大乙成功了,謝琬倒了霉,剩下謝瑯對她來說已不足為慮,二房產業自成她囊中之物。就是失敗了,那倒霉的也是寧家,就像眼下這樣,與她絲毫無關。
只是王氏沒有想到謝琬已然對此洞若觀火,要謝琬相信寧大乙能想出這么刁鉆的主意,是斷斷不可能。好在寧大乙并不蠢,把這信留住了,否則,他想以五千兩銀子就令謝琬放心,也沒這么簡單。
雖然說整倒王氏母子三人是必做要務,可是好漢也不吃眼前虧,她竟然敢想起這招借刀殺人之計,那也休怪她下手不打招呼。等忙完手頭事,她總要跟他們算算這筆帳的。
沉默間,她已經把茶喝完了。
任雋站起身:“我先去跟逢之借本書。”
逢之是謝瑯的表字,自從他與謝樺同中了廩生,原先的夫子就替他們二人各取了表字。
任雋現在總是這樣,就是跟謝琬碰面了,也是說不上幾句話就會以各種名目離去。仿佛很知趣似的。
謝琬也總是含笑稱好。
任雋站起來,走到抱廈外,偏頭往天井里看了眼,盯著水池里那雙肥碩的魚癡望起來。
謝琬怕他誤會,說道:“這都是玉芳的功勞。”
任雋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步出了門檻。
玉雪端著茶水在廊下道:“任公子好像挺難過的。”
謝琬看了她一眼,也什么都沒說,進了屋。
玉雪跟著走進來,跪坐在她一側道:“其實任家也不錯,任公子性子又好,雖然二姑娘那邊難纏些,可好歹任公子的心是向著姑娘這邊的。要不然他也不會獨獨在姑娘面前總是說不出話來。任家與齊家又有交情,沖著這個,姑娘過去了也有底氣。”
謝琬唇角一勾,“我如今才勉強吃十一歲飯,怎么你覺得我就應該考慮這些了么?”
玉雪啞然。背地里跟小主子說這樣話的確是不知輕重,可關鍵是他們從沒人把謝琬當成過孩子,世上有哪個孩子能在不動聲色間操縱著別人家兒女的婚事?有了趙家的事在先,有些話她就不知不覺地說出口了。
謝琬提起筆來,“要讓哥哥聽見,你又少不了一頓排頭吃了。”
低頭寫了個字,忽然又想起玉芳來,“她去哪兒了?”
玉雪探頭看了眼門外,說道:“許是在二少爺那邊罷。那王家因為沒有了王玉春,如今又知道王思梅對二少爺傾慕不已,暗地里是一個勁兒地慫恿著她來糾纏。玉芳都替二少爺擋了許多回了。”
謝琬眉頭蹙了蹙,把筆又放下來。
玉雪以為她是因為王思梅而不悅,后見她直盯著自己,不免又犯起疑惑。
謝琬道:“玉芳今年都十八了,等她滿了二十就能放出去許人了。”
玉雪大驚失色。
謝琬看著她,臉色沉靜。
玉芳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沒曾理會。如果說他們二房是片疆土,王氏與謝榮是侵占他們領土的強盜,那謝琬就是舉起矛來保國守邊驅趕賊寇的那個人,也是光復前世丟失領土奇恥大辱的那個人。總有一天戰事會分明,將士要卸甲,而到時候坐鎮江山的人,終歸還是謝瑯。
她要做,也只做背后的無冕之王。
謝瑯在她所有的計劃里,她不能容許他身上有半絲污點。玉芳正值妙齡,她仰慕自己的少主,這十分正常。可是謝瑯在未娶正妻之前,她不可能讓他先納妾,就是通房也不可以——如果說謝瑯是個凡事都有主見,并且深諳世故之人,她倒也罷了。
可惜他在這方面并無主見。有些事情,她就得先替他防患未然。
一旦跟玉芳有了事實,玉芳必然不甘于只做個丫鬟。謝瑯若是真心對她倒罷了,也算是好事一樁,可謝瑯的志向并不小,如果將來他有機會尚條件不錯的名門閨秀,那一時之間種下的這禍根,將來如何收場?便是對方也不會善罷甘休。
閨幃不寧影響學業是其次,只說有了未娶妻已先納妾這一樁,他將來就未必能聯到什么好姻緣。
謝琬是要使他成為二房最終的主人的,同樣也是她將來的驕傲,他功名利祿委身之日,便是她可得以安享這盛世榮華之時,她怎么能容許在成功之前,他的人生出現這樣的岔子?
“哥哥在成親之前,必須嚴于律己。”
在玉雪和玉芳之間,她承認是更偏心于穩重又不失機靈的玉雪,所以她還是原意這樣跟她解釋著。讓她去傳話給玉芳,趁著眼下還早,玉芳抽身也容易。
玉雪默然半晌,才目露凝重地頜首道:“姑娘說的是。奴婢明白了。”
她明白,在眼下,沒有任何人能夠在不被謝琬允許的情況下妄想貪圖謝瑯點什么,當初她被王氏陷害時是如此,如今玉芳主動動了芳心也是如此。也許謝瑯是好糊弄的,可是謝琬什么事都看得明明白白,只要她不許,就是玉芳再舍不得也是白搭。
以往她不明白她的三姑娘究竟要做些什么事出來,如今她忽然也有絲明白了,如此像愛惜身家性命一般地愛護著謝瑯的聲譽,除了把他推到像謝榮那樣高的位置,然后與謝府對抗到底,還會是什么呢?
她的三姑娘,是真的要做大事的。
想到這里,她的心一點點地回歸了原處,并且變得更踏實了。
她是窮苦人家出身,也嘗過被人死死壓迫著無法動彈的滋味,以往便覺得二爺他們太過于謹守本份,而忘了爭取該爭取的,以致于使得二少爺兄妹龍落淺難,反遭蝦戲。而本該為二房頂梁柱的謝瑯又完全承襲了父親的性子,一向只懂強出頭而無謀略。
如今難得三姑娘一介弱質,竟有這份志向,她怎么會不為之振奮?
她們都是為奴的命。只有主子強大了,她們才能跟著體面。她懂得的。
是夜玉雪就陪著玉芳宿了一夜。
翌日起玉芳就不再在前院走動。而王思梅依然隔三差五地過來探訪謝瑯,不過謝瑯不像任雋,原先最開始還顧忌著姑娘的面子,不曾說什么重話,到如今卻已經看見她就已擺了臉色上頭了。
不過王思梅也是諳得了鍥而不舍四字的真諦,謝瑯越是對她冷言冷語,她越是嬌笑如花,越是對她拒之千里,她越是寸步不離。令得謝琬也時常不得不道個服字。
不過,王思梅顯然并沒有在謝琬的目標內,她相信謝瑯會處理好這件事。他對于真心對他好的人沒有免疫力,可是對那些入不了他眼的人,是沒那么容易對她改觀的。
有了謝棋和王思梅,因而,雖然謝葳謝蕓去了京師,府里也依然熱鬧。
一伙人每日里聚在一起談詩論道,又琢磨著哪處的荷花開得最盛,哪間酒樓的燒鵝做的最地道,這其中又以長房那幾兄妹折騰得最歡,謝樺謝桐這一向似乎也曾得到了什么暗示,對于撮合任雋和謝棋有著莫大的熱衷。
謝琬對他們的聚會并不是全不參與,她內里嫉惡如仇,卻并不妨礙表面上長袖善舞。有時候,她也不介意從旁看看熱鬧,遇到好笑的時候她就笑,遇到需要發言的時候她就發言,跟白眼狼們交流,并不表示她也一定會被同化成禽獸。
如此在府里呆了三五日,正琢磨著羅矩他們幾時回,趙貞給她請的帳房先生程淵卻已經到了。
她跟謝瑯一起在頤風院門口迎接。
程淵是個典型的讀書人,四十多歲年紀,其貌不揚,乍一看,跟尋常的帳房先生還真沒什么兩樣。
但是趙貞給她的履歷上卻說,他曾經在朝堂任過不少人的幕僚。這其中就包括兩名知州,一名伯爺世子,也就是京師如今的景安伯。當然,這些都是他年輕時候的事了。從茂國公府出來之后,他就去了廣東謀了個師爺的差事。
在地方呆過,深諳稼穡,又熟知京師,知道些謝琬身為女子而所不知道的朝堂內幕,這樣的人,正是她所需要的。
興許是趙貞曾經提點過他,知道他過來是為這府里的三姑娘當差,因而一進門放了行李,便就沖謝琬行起了主仆之禮。
“在下程淵,拜見三姑娘!”
只不過雖然行著禮,背脊卻挺得十分之直。
謝琬笑著讓吳興扶他起來,“先生不必多禮,我這里產業不多,但是雜務不少,往后就有勞先生了。”
程淵道:“豈敢稱有勞二字?為姑娘效勞,乃是本份。”
謝琬點點頭,打量了他兩眼,讓吳興帶了他去前院里歇下。
她對程淵的表現玩味了許久。但是兩輩子里,文人她見得多了,也并不將之放在心上。她對他客觀的第一印象是不愛說話。不過,大多數人在陌生的地方,總是天生帶著警覺性的,就像她,當初重生回到這里,也是寧愿不出門也不愿與人說話,深恐露了底。
趙貞給她的人究竟合不合用,來日方長,經些事再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