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那次羅矩在他們家門外轉來轉去,還在打聽他,后來被他綁在樹上,是她親自過來解救的他。也是那回他才知道世上還有這么有趣的一個人,然后打聽到了她的住宅,找上了門來。如果她是說這個的話,倒是挨得上邊,畢竟要是換了別人,不一定那么好說話,把羅矩還給她的呀!
他雖然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知道這個,但是不敢不答,卻又因為謝琬交代過他不要把在京師見過她的事說出去,于是只含糊的道:“是有這么回事。”
聽到他的回話,神情也不似作假,魏彬的神情便就放松了兩分。
因為方才險些做出的決定,心里涌起的愧疚使得他語氣也和緩下來,“這個三姑娘,平日為人如何?”
聽見問起謝琬,魏暹立時想也未想地咧嘴說道:“小三兒為人十分之好!可不光是我說,她手下那些掌柜和侍從個個都對她贊不絕口,而且,沒有一個人是心不甘情不愿留在她身邊的。她還十分能干,如今他們二房的中饋就是她打理的呢!”
魏彬看見兒子這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就煩,他皺眉道:“我是說,她是不是心機深沉,難以捉摸之人!”
“她不難捉摸啊!”魏暹睜大眼睛,似乎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小三兒這個人雖然不多話,看起來也有些冷,可是她從來沒害過什么人好不好!不錯,她是比別人聰明些,可這并不代表她就是個壞人!而且平時她有什么就說什么,背地里也從不說人壞話。
“不過,她就是有點懶,喜歡窩軟榻,不喜歡運動。這樣似乎不太好哎!”
一想起好幾次看見她懶洋洋窩在軟榻里的樣子,就像只慵懶的小貓,他就不覺浮出幾分寵溺的笑來。
魏彬看見他這癡傻的模樣。愈發覺得無藥可救了。
等魏彬回了房,吳興這里立馬也回到了頤風院。
當他把魏家父子倆的對話一說,謝琬立時覺得無語了。她幾時懶過了?那幾日躺在軟榻里,不過是因為腳上長了癤子。不方便走路,又不方便跟人說,所以才窩著沒動罷了。怎么就成了懶了?她每日早起晨運讀書的時候,他還不定起來了呢。
玉雪看著她繃著臉的樣子,知道她并不是真生氣,不過是因為程淵這趟差事辦得順利,所以才有了這份閑心。于是也笑道:“這魏大人跟兒子打聽咱們姑娘的時候,怎么就跟公公相兒媳婦似的?”
旁邊吳媽媽和吳興也相視而笑起來。
謝琬可沒興趣參與這種無聊的話題,順手拿起一本書,大步出了門檻。
這兩日謝榮果然從早到晚陪著魏彬。要么在后園里漫步賞景,要么圍爐煮茶談論文章制藝,再要么就是在清河縣內溜達走動,體察稼穡民生。魏彬此番出京并不是為著什么體面的事,所以除了謝府的人。并沒有人知道他來清河,就是有人私下里風聞,自然也只會裝作不知,以免觸犯了官威。
魏彬一日不作決定下來,魏暹就一日不能安心。
尤其當看見魏彬與謝榮之間來越融洽,他也越發坐不住了。
“謝編修這個人很是不簡單,萬一他說服了我父親就完了!我才十四歲。還有大把地方沒去過,大把的事情沒做過,怎么能夠現在就被婚事困住?我簡直都無法想象當你們還在自由自在的玩耍時,而我卻要準備成為別人的丈夫!”
謝琬聽他一副絕望的口吻,將眼從書上抬起來,說道:“你究竟是因為沒玩夠。所以才不想跟大姑娘訂親,還是因為大姑娘本身的緣故,才不肯訂下這門親事?”
“都有!”他抬頭望著他,兩眼睜得老大,“我既想再多玩幾年。等到十七八歲再議親,更不愿意與我結親的人是個手腕高到我抓都抓不住的人。你們家大姑娘雖然端莊大方,可是跟我見過的那些官太太們太像了,我不喜歡!以后我見到她不逃就不錯了!”
謝琬瞄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回書上,慢條斯理說道:“那你一天到晚窩在我這里算怎么回事?我又不能左右令尊的想法。”
魏暹嘆氣,兩手一攤站起來道:“我不就是一肚子牢騷沒處說,只能到你這里來發泄發泄么。”說完他又走到她面前,鄭重地說道:“你就一點也不擔心么?萬一程先生并沒有打動我父親,我就很有可能變成你姐夫!”
謝琬合上書,無語地看向他:“姐夫又怎么了?我不終歸會有個姐夫的么?”
“那倒也是。”魏暹皺眉點點頭,一面憂郁地沉思:“可是那樣的話,將來我就不能這么隨時隨地來找你了,我有了麻煩,也不便找你出頭幫我——唉,我還是不能這么做,我覺得,你還是找別的人做你姐夫好些!”
謝琬仰靠在椅背上,環著雙臂呲牙看向他,“依你這么說,那我覺得還是你來做我姐夫好些。起碼,我從此以后就可以不必給你收拾爛攤子了。”
魏暹聞言垮了臉,哀嚎一聲仰倒在錦墊上。
時間一晃,魏彬到府已來了五日,頂多后日,他就該銷假回京了。
晚飯后他推掉了謝啟功的邀請,換了便服負手出了門。
順著游廊踱了一段路,陳士楓疑惑地道:“大人這是要上哪兒?”
魏彬神態怡然,說道:“隨便走走。”
這一隨便走走,就走到了頤風院外。魏彬打量了門楣上的匾額一眼,跟陳士楓道:“我聽說這謝瑯也頗富才學,尤其甚擅詩賦,這兩日盡與謝編修談制藝,也有些厭了,我們進去會會他。”
陳士楓略頓,隨即會心一笑,說道:“據說這謝瑯乃是謝府孫輩里最為出色的一個,大人素日求賢若渴,如今身邊既有這樣的少年郎,自然應該會會。”
二人相視而笑著,一前一后踱進了院門。
謝琬與謝瑯吃過晚飯,正在花廳吃茶,吳興忽然從門外驚詫地走進來:“少爺,姑娘,魏大人來了!”
謝瑯立時放下茶碗站起:“在哪兒?”
話正說完,門外已經有人道:“大人!”
謝瑯連忙拂了拂衣襟迎出去。謝琬略頓,也穩步出了門檻。
魏彬只帶了陳士楓一人,一身常服站在廊下,一副悠閑的樣子。他往拱身行禮的謝瑯看了眼,便捋須道:“不必多禮。”又轉頭往他身后半步的謝琬看來,目光不同看謝瑯般柔和,而是帶著三分嚴厲七分斟酌。
謝琬垂首不動,臉上一如既往的平靜。
前世今生她都被人打量夠了,也早已修得無論在什么樣的目光下都能安然自如的本事。
謝瑯也察覺到魏彬的目光似有針對之意,護妹之心油然而生,遂拱手道:“大人紆尊降貴,還請屋里上坐。”一面喚來銀瑣,“去把書房那套紫砂茶具拿過來,再把那罐銀毫沏上。”
魏彬負手進了門,四處打量了眼,在客座上坐下來。
謝瑯請了陳士楓在魏彬下首坐下,自己則垂手立在一旁。
魏彬道:“今日老夫非以官身上門,只是尋常走動,不必如此拘謹。”
陳士楓含笑道:“我們大人聽聞二公子品性風雅,琴棋詩賦均有涉獵,因此慕名前來。二公子和三姑娘,都請坐罷。”
謝瑯因為魏彬方才那般目光盯著謝琬,總覺得他來意不善,忙道:“舍妹自幼養在深閨,女流之輩不涉詩書,以免在此貽笑大方,還是下去張羅茶點的好。”
陳士楓卻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謝琬,笑道:“公子袒護幼妹之心讓人感動。不過,在下卻從我們公子口中得知三姑娘不但甚好讀書,而且胸中丘壑常人難及。我們大人一向愛才敬賢,今日冒昧到訪也不過為閑談而已,公子又何必明珠暗藏,掩了令妹之風華?”
聽到這里,謝琬再也沒有什么明白的了。魏彬此番過來不是什么串門,也不是跟謝瑯探討什么詩賦,他們打著這么冠冕堂皇的幌子,其實是來找她的。
而他們之所以會來找她,自然與程淵去的那趟有關。
想到這里她心情忽而輕松起來,魏彬既然親自來找她,可見對于程淵的說辭還是真正動了心的,而這幾日謝榮的隨身陪伴,顯然也并沒有完全攻下他的心防。官場上的人誰沒長多了幾副心眼?只通過程淵傳話,魏暹描述,他還并不能最終下定拒絕謝榮的決心,因此,他需要過來摸底。
既然此事關乎到整件事最終的結果,她的心就踏實了。
她說道:“承蒙大人厚愛,民女不才,愿意留下來聆聽大人教誨。”說完她又含笑看著魏彬,“既然是談詩論道,不如把程先生也請過來,如此百家爭鳴,方才熱鬧。”
魏彬聽得她這話,頓時與陳士楓對視了眼。她能夠提出把程淵請過來,顯然已經明白了他們的來意,她這是在顯示她當真有幾分聰明,還是在真心地重視他到訪的目的?
陳士楓接收到他的目光,心里也在嘀咕,面前的小姑娘從出現在他們面前起,就一直是這樣的落落大方,按理說她長居鄉野,對于突然而至的京官就是不慌亂,也該表現出幾分羞怯才是,她反倒好,就好像來的人不過是隔壁大叔,尋常得很。
再想到程淵對她的推祟,對她也來了興趣,于是沖魏彬微微點了點頭,然后笑著頜首:“若有程先生作陪,自然為美。”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