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這樣對待王氏,還真是又一次讓謝琬重置了對他的印象,對于王氏,謝榮也許從來就沒有把她放在心上過。王氏之于他,也不過是顆用來對付他們兄妹的棋子罷了。
想到這里謝琬往上首望過去。原本在小偏院里呆著的王氏此時當然也出來就席,眼下她光鮮亮麗的與不知她底細的同桌女客們親切談笑,姿容得體大方,看樣子分毫看不出她實則是個死了丈夫又遭兒子拋棄的寡婦,謝琬回想起前世死前,王氏滿身珠翠歪在榻上睥睨她的樣子,忽然無聲地笑起來。
謝棋捕捉到謝琬的神情,悄聲與王氏示意。
王氏縱使覺得謝琬的笑容充滿了譏諷意味,卻也拿她無可奈何——眼下人家已經是廢太孫的未婚妻,她就是端著繼祖母的架子也只有白瞪眼的份了。
“老太太,老爺說讓您在這里住下來,等您什么時候想回去了他再來接您。”
正在郁忿之間,龐鑫忽然進來遞話。
“什么?!”
王氏驚叫出聲,讓她留在楓樹胡同?那不是成心讓她被謝琬拿捏死嗎?
“不成!我不留在這里!”
她站起來,走到僻靜說道。
龐鑫頓了下,再揖道:“老太太,老爺還有話交代,他說您是想當老封君還是回清河,就看老太太您這幾個月在楓樹胡同的表現了。如果老太太在這里住得不開心,老爺是肯定要把您送回清河去養老的。為了老爺能夠成就大事,還愿老太太能夠不負老爺重望,在這里能住得開開心心!”
這是什么意思?送回清河養老……他這是要把她丟在這里當對付這兄妹倆的武器嗎?!
王氏心頭忽然掠過一絲寒意,她的親兒子,居然完全無視于她的安危和感受,把她棄在這里當成了去除障礙的工具!
“這是你們老爺親口說的?”她顫著聲音問道。
龐鑫垂頭:“小的不敢有一字虛言。”
王氏都快要氣暈了,她抬頭往謝琬看過去,謝琬也正好往她看過來,目光澄清微微帶笑,——她知道了!為什么先前她會露出那樣譏諷的神情,原來她早就已經知道了這層,知道她被自己的親兒子使喚差遣!她在嘲笑她!
她吞了口口水,心里忽然更清明了。
原來謝榮接她進京,根本就不是為了要接她過來享福,而是為了在合適的時機把她塞到謝琬身邊!可笑她精明算計一輩子,到最后居然鉆進了自己的兒子設下的陷阱!
王氏只覺頭輕腳重,好容易才扶著墻壁在椅子上坐下來。
謝琬管不著王氏這邊,宴散之后,府里也安排了有戲班子,她得陪著魏夫人等人在戲園子看戲,魏夫人看她有些神思恍惚,便說道:“忙了一天,你回房去歇息,我又不是外人,有靳夫人和齊夫人他們陪著就很好了。”
謝琬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見魏夫人目光懇切,余氏又在旁催促,便也就順從地告退了。
回到房里其實也睡不著,妝奩匣子里裝著殷昱給她的龍鳳鐲,白日乍聽到消息的那幕如潮水般涌向她眼前,他們說,從今日起,殷昱就是她的未婚夫了……
不知道這是種什么樣的心情,想起那夜他抱著她在碼頭上狂奔,她嘆了口氣,拿帕子覆著臉,睡了。
想不清楚的事就暫且不想,反正她都已經答應嫁給他了。
護國公策馬回到府里,霍老夫人迎到門前。
不免問起此去情形,護國公把始末說了,然后哂道:“就是個富戶人家的女子而已,無權無勢,雖說有魏彬跟她撐腰,可魏彬又不是他們家的正經親戚,人家跟謝榮還是死敵呢!我就不明白昱兒怎么會鬼迷心竅選了這么戶人家!”
霍老夫人面色沉凝,默了半日后撫著扶手道:“這孩子是不像話。他要自己選媳婦兒我們可以不管。但這樣恣意妄為就有些過了。”
霍老夫人打小從沒有親近過平民,在乍聽見他居然來請護國公去謝府求親時,她著實嚇了一大跳。
可是殷昱態度那樣堅決,話語間沒有一絲轉寰的余地,她的確也沒有理由和立場去否決他。
連太子妃都親口說他的婚事可以自行決定,她當外祖母的又能說什么?可是殷昱的婚事不是他一個人的事,這也是與護國公府密切相關的,魏彬是殷昱推進內閣的,謝瑯是魏彬身邊的人,形勢這樣下去,殷昱也許很快就能形成自己的勢力,更或許有一天,連護國公府也未必被他需要。
到那個時候,護國公府又該何去何從?
在皇帝眼里,他們是近臣,也是權臣,在殷昱眼里,他們是親戚,也是對手,有一天當殷昱不再需要護國公府的庇護,那護國公府也就很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墻倒眾人推的道理大家都懂,舉朝不知多少人在盼著霍家倒臺。
殷昱當然不會像別的人一樣希望霍家倒臺,可是他對霍家有意識的保持著距離終歸讓人心生不安——對霍家來說,他們多么希望太子妃的長子跟外家是同聲共氣的,是完全毫無保留地依附著他們的。因為只有這樣,霍家在大朝的聲威才會永屹不倒。
想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再說道:“他太糊涂了。”
護國公也很生氣,他放了茶,卻道:“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親已經訂了,那小子專門趕在人家辦喜事的時候跑去提親,為的就是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他跟謝琬訂了親!如果是他自己安排的提親也就罷了,說不定我們還可以想個由子否認這事兒,可這回是老子親自去提的親,能否認嗎?”
否認就等于打他的臉!
護國公是很生氣,可他生氣的方向倒不是妻子這層。
殷昱是他跟世子霍世聰一同教養出來的,他們曾經想給予他世間最好的一切,包括皇位,雖然出了那件事,令得他們措手不及,可是殷昱人還在,就有希望,而不管殷昱將來站在什么位置,都絕對不會是個真正的庶民,所以他的妻室,也絕不能隨意選擇。
護國公此刻的心情,就好比被自己的牙齒咬到了舌頭,疼,但還真是沒法跟別人說的滋味。
霍老夫人望著丈夫,平靜地道:“這不才剛訂了親嗎?離成親還早著呢。”
護國公聽得這話,沉吟了片刻,倒是也冷靜了下來。
這邊廂黃氏勉強撐著看了兩出戲,便告辭回到府里,自然頭件事是把謝葳叫過來,把殷昱跟謝琬訂了親的事告訴她。
謝葳頓了有好半日,才怔怔地把目光轉向黃氏,“殷昱怎么會看上她?”
“這個怎么說得清楚?”黃氏嘆氣,“你今兒是沒見到那場面,護國公讓人抬著那么些東西一到來,幾乎整個楓樹胡同的人都涌過來了,能令得護國公這樣的權臣親自出馬,又能讓男方下這么大手筆提親的,只怕霍家自己的少奶奶也沒這排場!謝琬這回算是出盡風頭了。”
謝葳又再呆站了會兒,才挨著床沿坐下來。“她竟有這福氣……”
黃氏側頭看著女兒,心里也跟刀絞了似的。
謝葳跟謝琬相比什么都不缺,可是如今她婚事越發艱難,而謝琬卻不聲不響跟廢太孫結了親,即使他已經被廢,他也還有個位高權重的外公和高坐在太子妃位上的母親。這樣的身世,天底下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的。
謝葳就是踏破鐵鞋,也再難找到比她更好的了。
“但愿老太太能夠在那邊折騰出點什么來,天下的好處也不能讓她謝琬一個人占盡了!”
黃氏正默語間,謝葳忽然雙目透出刺人的冷光,說道。
翌日一大早,新娘子便要敬茶。
府里沒有公婆,于是便由齊嵩夫婦代受。
昨天夜里謝瑯大醉歸房,朦朧中記得是洪連珠衣不解帶照顧了他一夜,因此早上起來看見她兩眼下一片黑暈,頗有些內疚,遂讓丫鬟打了水進來,親自侍候著她梳洗。洪連珠不敢受,謝瑯紅著臉道:“早聽說娘子賢名,以后家里的事還要勞煩娘子費心操持,為夫私下對你照顧些也是該的。”
一句話說得洪連珠心里自在踏實,自此對自己的選擇更是堅定不移不提。這里兩人鬧完了大紅臉過后,謝瑯遂又簡單說起了府里一些情況,同時把王氏暫時要住在府里的事說給她。
洪連珠點頭道:“我原先在娘家聽小姑來信說起些這些事,這老太太的事也略聽過一些。總之我凡事多讓她兩分便是了。”
“不能多讓。”謝瑯聽得她這么說,就怕她吃虧,可是畢竟才做夫妻,有些腌臟事兒還不能說得十分明白,于是就道:“這家里的事琬琬最清楚,平常我不在的時候,你沒事就去跟她說話。這些是非我也不好怎么跟你說,總而言之,慢慢地你就知道了。”
洪連珠雖然聽得含糊,但聽得這么說也知道這王氏不是個好對付的主兒,因而就留了心眼,梳洗好之后就隨著謝瑯去正廳。
這里齊嵩一家和王氏謝棋已經到了,謝琬正在招呼著丫鬟拿碗沏茶。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