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樹胡同這邊呈和樂安寧之勢,四葉胡同卻也因為謝榮的榮升而日漸熱鬧起來。隔三差五地總有人上門拜訪,而謝榮也越來越忙,加之與黃氏分居,所以內宅倒是鮮少見得他露面。
黃氏因為王氏不在,近來顯得情緒好了些,但是又仍有隱憂,因為那邊廂謝琬跟殷昱訂了親,而這邊謝葳卻還懸在半空。隨著謝榮身份水漲船高,近來倒是也有些人上門來打聽,可是謝葳卻好像沒了這份心思,對婚事兩字竟是再也不問不提。
她自己不問津,黃氏也沒有辦法,謝葳的性子不是那么好應付的,倘若她自作主張給她訂下,她不愿意的話還是會不愿意,難道到那個時候再鬧一回退婚嗎?
所以,這件事總像根刺似的扎在心里拔不出來。而這邊廂謝蕓又很該議婚了,也不知道該不該先把謝蕓的事情談定再去論謝葳,想尋謝榮商量商量,可是又總橫不下這顆心去找他,因而也就拖了下來。這幾日便就請了人把宅子再翻新翻新,也要襯得起這個侍郎府的名號才是。
這日午覺起來正要去看看進展,忽然花旗就快步走了進來,說道:“太太,大姑娘聽說了李夫人那日去楓樹胡同提親的事,正在跟棋姑娘吵架,說是要讓人把棋姑娘打死呢!”
“什么?”
黃氏聞言,不由驚喚起來。她雖然恨不得謝棋即刻消失,可若是真把她弄出個毛病來,這也不是三兩話就可以解決的事!而李夫人去楓樹胡同提親,這又跟謝棋有什么關系呢?
她三步并作兩步到了后院,果然見謝葳怒氣沖天地指揮人押住了謝棋。而謝棋則呈潑皮狀,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賴來!
“這是干什么?”
黃氏急走過來喝問道。
謝葳冷笑指著謝棋:“母親可知道那李家跟我退了婚后,又轉回頭去跟謝琬提親的事么?你知道這個賤人剛才怎么說,她說我被退婚是自找的,還說當時是我自己撞在她的陷阱里去的!你說我該不該打死她?該不該!”
黃氏雖不欲鬧出大事,可是聽得謝棋幾次三番地這樣說自己的女兒,心里也不由得來了氣,當下咬牙瞪著謝棋:“你倒還有臉說起當日之事!若不是你,葳姐兒怎么會跟魏暹傳出那樣的事來?都是你害的!你還敢說這樣的便宜話!——來人!給我把棋姑娘關起來!速派人回清河,通知她哥哥來接人!”
這邊立即便有人涌上前將謝棋拖著往屋里走,謝棋拼命掙扎叫嚷,卻是也無可奈何。
這里謝葳氣得兩頰通紅,黃氏氣歸氣,卻是也嘆起氣來。拉著她進了房里,勸她道:“眼下事已至此,再置氣也是無用。那李家不是什么好人家,便是退了也是幸運。不然你嫁過去,不定要受多少氣。”
“我哪里是為嫁不成李家而氣惱?”謝葳胸脯起伏著說道:“我是恨他們居然如此不把我和父親放在眼里,前腳跟我退了婚,后腳立馬又去跟謝琬求親,合著謝琬就比我這個官戶之女還要來得稀罕么?他們李家不帶這么埋汰人!”
“好了好了。”黃氏嘆道,“人家要這樣,我們也沒有辦法。”
“誰說沒有辦法?”謝葳站起來,咬牙道:“我得把這事告訴父親,讓他狠治治那李家才成!”
謝榮此刻正跟郭興在步生香的湘園。
郭興道:“謝琬跟魏彬走的近,如今殷昱跟謝琬結了親,這魏彬自然也會成為殷昱的助力了,你說他們會不會早就計劃了這一著?”
“當然是早就計劃好了。要不然護國公怎么會出面挺魏彬入閣?”
謝榮執壺替他斟酒,說道。“殷昱的野心不小,這從他選擇到碼頭軍營去當差就看得出來。原先有些事我還想不清楚,到如今也沒什么好疑惑的了。漕運的案子是謝琬提供給靳永的線索,而之后不久殷昱就去了碼頭,如今兩個人身份懸殊這么大,卻偏偏結了親,我可不相信這是巧合。”
郭興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早就認識?”
謝榮看了他一眼,舉起杯到唇邊,說道:“沒有別的可能。不過我現在考慮的不是這層,而是駱七那邊。駱七突然失蹤,你覺得會是什么人下手?”
“殷昱?”郭興下意識道。
謝榮吐了口氣,“我也這么想。而且我懷疑,當初發現駱七跟七先生的人有來往的人也應該是殷昱。駱七出獄盯著他的人不在少數,殷昱有這個機會也有這個實力擄走駱七。如果真如我們猜測的這樣,那漕運這案子就該有煩了。”
殷昱肯定會跟駱七問出真相,只要問出了那人,再順藤摸瓜下來,很多事就遮不住了。
一席話說得郭興也皺起眉來:“這倒是個麻煩事,那我們該怎么辦?”
謝榮看著他:“這個用不著我們操心,七先生自有主張。只不過,為怕這件事也惹到我們頭上來,殷昱這邊我們也該下點功夫。讓他不能不有所忌憚。”
“他身邊時刻有高手包圍,怎么下?”
謝榮將酒飲盡,說道:“他如今不是孤家寡人,辦法總是有的。”
郭興啞然。
話說到這里就已經很明白了,殷昱既然聯了姻,那么肯定會牽動不少關系。不管謝琬這個未婚妻在殷昱心目中有多大份量,既然兩個人已經綁在一起,那也就算是榮辱與共了。謝琬畢竟是謝榮的親侄女,他能夠這么樣輕松地說出這個提議,不能不讓人吃驚。
不過郭興與他交往也不是一日兩日,謝家的事情他也知道,那謝琬的確也太不像話,一個女孩子家不老實本份地謹守閨訓,卻不自量力地想來摻和朝堂公事,還讓身為叔父的謝榮吃了幾個悶虧,換成他是謝榮,也饒不了她。
反正又不是親叔侄。
郭興雖然初初有些駭然,但這么一想,又立刻釋然了。
“那這事你準備怎么做?”
謝榮正要開口,目光瞟見門外微垂臻首的兩位伊人,又止住了話頭,卻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回頭上你府上去。”說完又笑著往門外示意:“南君姑娘過來了。”
郭興扭頭一看,果然門外站著嬌媚如花的南君。便就回頭把杯里酒飲了,扶著衣襟起身道:“那也成,明兒你到我府里來。我先歇息去!”
謝榮微笑目送。
郭興挽著南君出去,采薇碎步進來給謝榮添酒。
謝榮默然喝了一杯,采薇給他添上,也默然坐在一旁。
夜色已漸深了,屋里似乎只有燭光在一動一動地。采薇起身,伸長手去拿靠墻的柜子上的銅簽兒撥燈苗,然后隔著幾案夠不著,謝榮一伸手,將銅簽兒拿了遞給她。
采薇紅著臉接過,把燈苗撥了撥。
屋里比先前更亮堂了些。
采薇的頭也比先前垂得更低了。
謝榮瞟了眼她頭頂米珍珠串成的玉蘭花,說道:“我很可怕么?”
采薇微怔,抬起眼來,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把頭垂下去,“不……”
何止是不可怕,這昏黃的燭光下,他看起來竟比日間的俊美還要多兩分魅惑。
“那為什么不敢看我?”謝榮又道。
采薇緩緩抬起頭來,抿唇看著他。
如玉蘭花般的容顏呈現在眼前,眉目里的羞怯一露無遺。
謝榮笑了下,將搭在手畔的外袍拿起來,起了身。
采薇連忙站起來,送了他出門。
謝葳去到書房院子沒找到謝榮,轉出門正要回房,半路卻遇到急步過來的謝蕓。
謝蕓問姐姐道:“我剛才聽說棋姐兒又在鬧騰了?”
謝葳沉哼了聲,遂咬著牙把方才的事說了。末了道:“母親要把她送回去,送回去我也不解恨!這些人我統統都不能放過!”
謝蕓想了想,說道:“棋姐兒這里我且不管她,倒是這李家,別說姐姐氣,我也容他不得!不如這樣,我明兒夜里叫幾個人去把那李峻給教訓一頓,給他們李家點顏色瞧瞧!”
聽得這么一說,謝葳倒是又冷靜下來,她沉吟道:“這事可行,不過可不能亂來,萬一讓人知道了只怕對父親不利。”
謝蕓道:“這有何難?我不出面,隨便找個由子讓人揍他就是了。”
謝葳正要否決,外頭有人說老爺回來了。姐弟倆望過去,果然就見謝榮走了進來。
謝葳謝蕓頜首行禮。
謝榮看了他們片刻,說道:“葳葳跟我來。”
謝葳看了眼謝蕓,隨著謝榮進了書房。
謝榮在書案后坐下,默然打量了謝葳片刻,說道:“你母親最近怎么樣?”
謝葳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順手從桌上沏了杯茶給他,“母親挺好,正想為蕓兒的婚事尋父親呢。”
“是嗎?”謝榮眼里閃過絲火花,但面上仍是平靜的,他下意識拿起張白紙在手里揉捻著,說道:“我聽大夫說她憂思甚重,長久下去對身子不利。你們要聽她的話,不要讓她操心。”
謝葳把頭別開去,“母親就是這樣,什么都愛鉆牛角尖。”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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