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235 溫情

夜里謝榮回來,洪連珠一面侍候他更衣,一面說起了這事。

謝瑯聞言卻是嗯了聲,然后便推說去討點茶葉,轉身到了楓華院。

謝琬這里的茶葉都是寧大乙友情提供的,她這里一年四季不缺好茶,每年寧家商號里最好最新的那批茶,她總是頭一個嘗到。而且寧大乙只給謝琬,別人就是魏暹和謝瑯問他要他也不多給,弄得二人背地里時常嘀咕他。

洪連珠搖頭笑了笑,卻是并沒有起疑。

從正院出來謝琬又去了余氏那邊幫忙,這里才回到房里,想著明日齊如錚也要成家,心里又覺得多了幾分欣慰。至少比起前世來一切事情都是朝積極的方向在行進,等到她有朝一日能夠完全斬斷謝榮的仕途,那就是完全的勝利。至于剩下的人生還會不會有著她想要鏟除的人,則是將來的事了。

因為難得閑下來,于是坐在花廳里吃茶,一面想起趙夫人去辦的那事也不知明日會不會有訊息,忽然見著玉雪秀姑她們一個個也都跟盤子里的橘子一樣熟透了,遂又想起這二人也到了該放出去的年齡,便就開口問起來。

“你們對婚事有什么打算?”

玉雪秀姑臉上騰地紅了,正不知道怎么回答,門外就走進來個救星,見著謝琬便道:“你們倆下去沏茶,我有話跟琬琬說。”

二人頓時一溜煙地出去了。

謝琬捧著茶碗望著哥哥,一直望到他撩袍坐下來。

“我是來跟你說你嫂子上名入族譜這事的。”

謝琬挑眉,啜了口茶,他媳婦兒要入族譜,他有什么好來跟她說的?

謝瑯擰眉道:“你說的這事我早就想到了,前陣子我已經讓羅升去四葉胡同問過,可謝榮居然連羅升見都沒見就讓他回來了。后來我又讓羅升去過兩回,也沒有見到他人。程先生說這恐怕是謝榮不肯讓你嫂子入族譜,成心刁難我們。我覺得很有道理。可這幾天里里外外的忙,就把它給擱腦后了。”

謝琬神色沉凝下來,“嫂嫂知道這事嗎?”

“不知道。”謝瑯嘆道:“我就是怕她知道了心里難受,也怕他后悔嫁了給我。所以沒敢讓她知道。”

謝琬聞言無語,不知道說什么好。

這事這么懸著的確對洪連珠不公平,人家當妾的才不入族譜呢,這里三媒六聘明媒正娶的大奶奶,謝榮居然一再回避,程淵說的還真有可能,只怕這謝榮打的就是存心不讓洪連珠入族譜的主意。

“那總也不能就這么不辦了,還是得想辦法弄下來。”謝琬擰緊眉。

“我知道。”謝瑯道,“可是羅升去不管用,而我這兩日跟著魏閣老跑前跑后的。也沒工夫去管這事。我來就是想跟你說,在你嫂嫂面前先別提這事,我得等我忙過了這段才能去見謝榮。你眼下若是提起這事,容易讓她不安。”

謝琬瞥了他一眼,“知道了。”

謝瑯這才嘆口氣。側身打開她的茶幾斗柜,順了兩包銀針走了。

謝琬望著他消失在院門外,卻是垂眸沉默起來。

按謝瑯他們的意思,齊家辦喜事只管在府里辦就是,但是余氏不愿如此,只是跟謝瑯和洪連珠借了包括禧福堂在內的整個東跨院辦宴,雙方堅持了會兒謝瑯只好讓步。因為齊家的親戚大多在南源,在京辦喜事來的人客并不很多,用東跨院來辦喜事也足夠了。

但是府里仍然是各處都掛上了紅燈籠,一大早各處便開始行動起來。

謝琬除了與齊如繡迎迎女客,并沒有別的事做,而上晌人客還少。所以她喚了錢壯來問,“讓人把謝榮納妾的消息傳去清河的事,辦妥了嗎?”

錢壯道:“兩日前頌園看家的婆子們就悄悄把話散出去了,估摸著不出十日,定能傳到謝葳耳里。”

謝琬抱著手爐。又道:“謝葳那邊若有動靜,讓他們即刻把信捎到寧老爺子的商隊里帶給我。”

“是。”錢壯頜首。

時間將至晌午,漸漸的來往多的賓客便陸續到了,這次魏夫人沒來,遣魏大爺并賀大奶奶過來了,魏暹當然少不了來湊熱鬧,上回謝瑯成親謝琬訂親,魏暹從喜到悲半途消失,隔幾日后又到了府里,人卻是蔫蔫地瘦了一圈,在二門下見了謝琬也沒說話,就凄怨地去了謝瑯書房。

這次來卻是又恢復精神了,高頭大馬地騎著,渾身上下一派簇新,看到跟齊如繡在影壁下說話的謝琬,他咳嗽了聲。齊如繡好笑地看了眼他,說道:“魏四爺這是傷著嗓子了?”

魏暹滿不自然地抹了下鼻子,負手拿著馬鞭,說道:“早上起得早,興許著了些風寒。”

齊如繡噗哧笑起來,轉頭與捧著蘭花的丫鬟去了新房。

魏暹給謝琬使眼色,示意她去廊子下說話。

謝琬想了想,隨著他到了葡萄架遮罩下的廡廊。

魏暹道:“你真的要嫁給殷昱么?”

謝琬好笑起來,“當然是真的。”難道訂親是訂著好玩兒的。

魏暹有點沒趣,“殷昱好是好,可我覺得他背景還是有點復雜了。萬一他父母親到時為難你怎么辦?”

謝琬笑道:“人這一生哪里會沒有困難?我就算找到個公婆好的,也難保家里沒有小姑妯娌。就算公婆都好同時也沒有妯娌小姑,也難保丈夫會對我始終如一。即使這些都存在了,也說不準將來有兒女之愁,總而言之,這世間事事如意的人沒幾個。殷昱身邊沒有這些復雜關系,已經很好了。”

方才謝琬和齊如繡站立著的影壁處,謝瑯和殷昱正好走到這兒,看見謝琬與魏暹在廊下說話,殷昱下意識地要別路回避。謝瑯看他這般謹守著君子守則,一把拉住他,揚唇走到影壁下:“無妨,我們也當回小人,聽聽說什么。”

廊下聲音傳來,已經讓人無法挪步了。

“怎么會呢?”

這時候聽了謝琬的回話。魏暹說道,“你看我,我父母就很好,雖然對我兇點。但對兒媳婦都很好。我們家也沒有小姑什么的,嫂嫂們也都很和氣,就連侄兒們都時常讓著我。我自己就更不用說了,我要是成了親,肯定不會三心二意的。我要是起歪心思,我母親能直接打死我,誰要嫁給我,很有保障的。”

謝琬笑得愈發和煦了,無論何時,魏暹總是能讓她心生溫暖。

她承認她喜歡魏暹。可始終不是那種兒女之情。他的心意,她領了。

“夢秋,我喜歡殷昱。”她說。

她承認她糾結過,無措過,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消化。她已經想通了。她對殷昱的感覺,就是喜歡。她絕不會對別的異姓男子像信任殷昱這樣信任,也不會接受除他之外的任何男子的饋贈,即使她知道那鐲子受之不妥,她也還是受了,而且并沒有不心安,是因為她知道。此生她再不會接受別的人的心意。

有時候,她傻,可是在那種從來沒有面臨過的時刻,毫無經驗的她除了犯傻,莫非還能很精明地去分析他的用意動機?如果在傾心的人面前能夠時刻地保持著清醒冷靜,那應該就不會有跟著司馬相如私奔的卓文君了罷?

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是會不自覺地放縱自己去做一些事。

魏暹張大眼呆在那里。

而謝琬淡然篤定。

影壁這邊,負手站著的謝瑯不由得向殷昱哼笑:“這回小人沒白當。放心了吧?”

殷昱聞言轉身,雙眼幽深,似隱著千山萬水。他從來都知道她心里有他。只是他們覺得他心里沒底,非誑他來看罷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她尚且不喜歡他,他也會窮其一生來讓她喜歡,對于她,他志在必得。她又不是石頭,難道用一輩子的溫情也融化不了她嗎?

謝瑯斜睨了他一眼,哼哼地拉著他往外走了。

“怎么會這樣?”魏暹抱著柱子,哀嚎起來。

謝琬聳肩,表示愛莫難助。喜歡一個人,這種事能說得清么?

不過她相信魏暹并不是真的為情所困。因為她與他之間并沒到那種地步,魏暹或許對她有些依戀,可相對于兒女之情,更多的應該是種兩小無猜的知己的感情,就像謝瑯對于她的即將出嫁也會有些不舍和失落,這些表現對于相處久了的人來說,都是很正常的。

所以對于他的哀嚎,并不需要太放在心上。

果然,剛一嚎完他就立即站直,說道:“那你成親的時候,我可以作為你娘家哥哥去送嫁么?你要是生了孩子,可以叫我干爹么?”

謝琬笑道:“你既是我娘家哥哥,自然不能叫干爹,只能叫舅舅。”

魏暹一頓,“舅舅?舅舅也成,反正我要是再遇到什么麻煩事,你幫孩子舅舅出個面,沒什么吧?”

說來說去,原來還是指著她給他收拾爛攤子。

謝琬暗地里嘆了口氣,笑道:“當然。”

雖然已經是當朝閣臣之子身份的他不太可能會遇到什么麻煩,但是他這份信賴還是讓她感動。

“那就這么說定了!我是孩子的舅舅,我有什么事你不能不管,你有什么事也不能不告訴我!”魏暹跳起來指著他,又是那個神采熠熠的貴公子了,“不管你將來多能耐,你都不能忘了今日答應我的話!”

“茍富貴,不相忘。我若是落得無錢無勢,你也不許不記得我。”謝琬含笑點頭。

魏暹昂首大笑起來,甩著馬鞭大步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