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番外 寧大乙(4)

晚上。

顧杏在卸妝。

寧大乙揣著懷走進來,也不做聲,就在旁邊錦杌上默不作聲地坐著。

平常他都是要等到顧杏睡了之后再上床,今兒這么早進來,真是新鮮。容玉和丫鬟們覷著他,一個個抿著唇,卸完妝,再侍候著顧杏洗漱完,就出去了。

顧杏也覺得很稀奇,走到他面前來,雙手撐膝彎腰打量他。

寧大乙一抬眼,便見到只著中衣的她鎖骨下一抹猩紅的肚兜沿兒,他臉上似是被這抹紅染了色,瞬間變得紅艷起來。“你瞧瞧你,穿成這樣子在爺們兒面前晃來晃去!簡直不成體統!”他回想起魏暹教的語氣,騰地站起來,指著她斥道。

“沒有人告訴你嫁為人婦該如何三從四德溫柔賢淑嗎?你瞧瞧你簡直沒有一樣——”

“跟誰說話呢?”

顧杏臉色刷地拉下了。

她順勢坐在對面凳子上,斜眼瞪著他。

寧大乙聲勢一下就軟下來了。“我,我就是練練嘴兒,那個,過不多久我不是得南下談筆買賣嘛,我琢磨琢磨怎么壓住他氣勢來……”

顧杏冷哼著,忽然側伏在桌面上,妖嬈的身段像條蛇似的,她盯著他,勾了勾手指。

她這模樣竟然十分魅惑,跟她母夜叉的樣子相差太遠了,而且這也太自然了,就像天生就是吃妖精這口飯的,簡直沒有一點刻意的痕跡。

寧大乙心跳如雷,想起懷里揣著的物事,有些口干舌燥。

“干,干什么?”

“跟你探討探討怎么做個賢妻良母啊!”顧杏半仰著頭,涼涼地看著他。忽然間她一拍桌子跳起來道:“你他媽要是能頂天立地。還怕我不溫柔賢淑?指著媳婦兒逞威風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沙場橫掃千軍,去解救窮苦百姓啊!”

炮轟聲響徹了整間屋子。

寧大乙抱著腦袋往后躲,他娘的他真是吃飽了撐的。跟這母老虎提什么賢妻良母啊?魏暹這豬腦袋,想的全是餿主意啊!

想起成親以來所受的種種。他忍不住悲從心中起。他當初就不該聽信魏暹的話去找顧杏商量什么婚前契約,事后又不該聽信他的話跟她同處一室,再來又不該信他的什么“大振夫綱”!他連夫綱的毛都沒摸著過,上哪兒振去?!

“我,我睡書房去。”

他偷眼覷著雙手環胸瞪著他的顧杏,小心翼翼地往門口挪步。

“往哪兒走?”顧杏拖長音道。

“我,我就去看看書,長進點兒。也不成么?”他背抵著站板,弱弱地道。

顧杏走過去,從頭到腳地打量他,然后伸手捏了捏他鼻子,笑罵道:“小樣兒。”

寧大乙都要哭了!他怎么覺得自己像母老虎手里的禁臠似的?

“這是什么?”

顧杏湊近的時候手肘碰到了他的胸脯。那里居然硬硬的,她可不相像他這小身板兒會有這么堅硬的肌肉。她信手探過去,寧大乙大驚失色,猛地捂住了胸口:“別碰!不能碰!”

“誰說不能碰?”顧杏呲牙笑著,一手架住他脖子扣在門板上,一手塞到他衣服里。

寧大乙整個臉都白了。動又不能動,說又不能說,只能任那只手伸進了懷。跟貓爪子似地在他胸懷四處亂摸。

“書?”

轉眼,顧杏雙眼瞇起來,左手收回來,手上已經多了本陳舊的,只有正常書一半兒大的圖畫書來。

寧大乙揣著書到她這兒來做什么?

“別看!”脫離束縛的寧大乙雙手來奪。

顧杏橫他一眼,拿著走回桌前打開來。

寧大乙身子都篩起糠來了,他是不是該提前請個大夫在家里?

“你這幾日,就蒙在書房看這個?”

顧杏翻了幾頁,抬起頭來。

寧大乙都快臊到地底下去了。

顧杏背手走過來。盯著他,彎腰去看他的臉:“你把它揣到房里來。是想跟我做這個?”

他快窒息了。

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尋常女子看到這個不是該羞澀嗎不是該驚叫著捂住臉不是更應該扇他兩巴掌嗎?他揣著這個過來,的確是想跟她實地操練的。因為魏暹說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徹底把夫綱振起來,可是他剛才不是把事兒弄砸了嘛,他當然不能再提這個事了!

可是沒想到,事情沒有最砸只有更砸,這書居然要命地落到了她的手里!

“娘子!我不是故意褻瀆你的,我就是撿來的,撿來的!”他撲通跪到地下,什么男兒膝下有黃金?什么男子漢大丈夫的面子尊嚴,連命都快沒了你談個鬼尊嚴!他早被她揍夠了好么?再也不想被揍了好么?“你饒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顧杏把書攤開在桌上,手指摸了摸鼻子,嗯了聲,說道:“這上面的圖畫的不錯,個個人模人樣的。”

翻了兩頁,她順勢坐上桌沿,垂眼看著地下抖成一團的他,忽然翹高一條腿,將裸著腳尖伸到他半敞的懷里,精致的五趾像一排珍珠似的一下下在他的胸溝處摩擦,“是這樣嗎?”

寧大乙只覺胸口燙得快要脹開了,他娘的,她不是要打他,居然在調戲他!

“別鬧!”

他心浮氣躁地撥開那只腳,他才不會上她的當。

可是手掌觸到那光滑的肌膚,他又舍不得收回來了。

他的臉不爭氣地紅起來,呼吸也不爭氣地紊亂起來,——這個死妖精,惡婆娘,母老慮,她竟然勾引冰清玉潔的他!

顧杏愉快地下了地,抬腿跨坐在他身上,雙手將他的衣襟一撕,皓齒一張咬住他下巴:“親我。”

已然淪陷的寧大乙只好喪權辱國地親她。

隔日,謝琬問顧杏:“寧大乙怎么樣?”

顧杏點頭:“味道不錯!”

謝琬:“……”

一年后。

這日早上寧府里外如臨大敵,寧大乙臉色蒼白額頭冒汗。站在正院門口不住地往里張望,而屋里則不時地傳來痛呼聲與斥罵聲,這都是來自顧杏的聲音。除此之外。邢珠和玉雪以及洪連珠與靳亭,俱都在房里忙碌著。錢壯和周南以及駱騫他們則都在花廳等候。

房里不停的傳來乒里乓郎的聲音,這是疼得受不住的顧杏在扔東西。

除了她,還有誰家女人會在生孩子的當口還潑辣到這地步?

寧大乙覺得,他這世英名算是毀了,這輩子他也別想振什么夫綱了。

不過,比起擔心他的英名和夫綱,這會兒他更加擔心的是顧杏……他果然是賤,被這惡婆娘折磨了一年多。他竟然慢慢地舍不得她了,離不開她了,如果她今兒為他生孩子有個三長兩短,那他也不活了!

“寧大乙你這個渾蛋!老娘再也不給你生孩子了……”

怒罵聲一波接一波地傳來,寧大乙脖子越縮越短了。花廳里一眾人憋笑憋到臉發青,邢珠與玉雪則在房里嗔責著顧杏,寧府里亂哄哄一團,隨著孩子落地的哇哇聲,整座府里更是快被掀翻了屋頂。

顧杏給寧大乙生了個大胖小子。

第三年這個時候,老二也出生了。

第五年春天。寧家老三出來了……

顧杏年復一年地大吼不再給寧大乙生孩子,可是年復一年心甘情愿地為他挺著大肚子。

她依然潑辣,動轍對寧大乙呼來喝去。可是她也為他學會了女紅,學會了烹飪,會為晚歸的他親手下廚煮一碗山藥粥,也會在他生日的時候為他親手制一件針腳細密的新袍子。

她針扎了指間的時候寧大乙會心疼地將它含在嘴里,弄得她兩眼酸澀怪不是滋味兒。

她開始對家庭有了概念,丈夫孩子都是她的生命,寧大乙之于她,“味道挺好的”。

日子像流水一樣往前逝去,寧家夫妻成為了京師里別樣的一道風景。

沒有人會真正去笑話寧大乙的懼內。因為但凡有這樣的言語出來,顧杏總是第一個找到這人出手狠揍。即使這人是魏暹也不例外。

魏暹被顧杏揍去了清河兩年沒回來,寧大乙先是惱他后來又巴巴地跑去請他喝酒。

因為若不是當時他出的那餿主意。他不會有這么好的未來。

魏暹酒后大著舌頭說:“這哪是我的餿主意?是太子妃的主意!你想啊,若沒有她的話,我敢讓你去找顧杏嗎?我又不是嫌命長了!”

寧大乙聽完張大嘴,連面前香醇的竹葉青也忘了喝。

說到底,他還是值。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栽在顧杏的手下,而且栽得這么深這么狠,如果說謝琬是他的一碗冰鎮蓮子粥,那么顧杏一定是碗原汁原味的麻辣湯鍋,前者堪稱小虐怡情,后者則是赤祼祼地大虐傷身,可是他又生來犯賤,即使傷身也義無反顧地把這口麻辣湯喝下肚了。

人有時候是真有些賤性,沒錢的時候夢想著發財,有錢的時候又嫌棄日子太平淡,他很慶幸這輩子不必為錢發愁,而同時又因為有了顧杏,生活不再平淡。

命運對他其實十分厚道,他從十五歲時遇上了謝琬,雖然沒能陪伴她左右,可是就這樣遠遠地觀望也是幸福的。他二十七歲的時候娶到顧杏,他的懦弱遇上她的強悍,他的別扭碰上她的爽直,他的糾結遇上她的沒心沒肺,都證明老天爺把世人都放在心上的。

他的人生,其實挺完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