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錢月嚇了一跳,待對上小姑子真誠的目光,忽然就紅了臉。
“多多,大嫂不是那個意思……”
錢月其實也就是習慣性地嘟囔幾句,抗議一下公爹的不公平。
此時小姑子這么眼巴巴地看著她,她略感慚愧。
小姑子腦子不靈光,一個傻傻的小姑娘,自己跟她計較個什么勁兒?
再說,這丫頭居然還能覺得自己辛苦,也算是個有良心的。
錢月看向李多多的眼神柔和了許多:
“多多自己喝吧,大嫂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了。”
“不行,大嫂喝。”
李多多很堅持,既然成了一家人,她就得好好對待。
院子里的長工們雖然聽不見這姑嫂倆在說什么,但都將臉埋在碗里,偷偷地往這邊瞟。
錢月招架不住這種來自長工們的圍觀,只好硬著頭皮接過了豆漿,小心地沿著碗邊吸溜了幾口,遞回給了李多多:
“好了,大嫂喝飽了,多多喝吧。”
“好。”
李多多乖巧地端著碗坐回了小板凳上,也吸溜吸溜地開始喝豆漿。
至于嫂子喝過的豆漿她還喝——對于幼時和家里的小土狗吃過同一塊饅頭的李多多來說,這都不是事兒。
呵,她李多多的人生,只有節約,不許浪費。
院子里的長工們只看到這姑嫂倆嘀嘀咕咕,然后地主家的傻閨女開始喝豆漿,都很羨慕,發出了和錢月一般的感嘆。
有人就是有福氣,啥也不干還吃香的喝辣的,像他們,一天累到晚,也不過是剛剛能糊口。
想起這干活兒的事兒,長工們就開始七嘴八舌地說起公雞打鳴的問題來。
都是常年做工的人,誰也不傻,他們都去地里干了好一陣子的活兒了天都不亮,這肯定是不對勁。
李多多隱約聽得一言半語,立刻就放下了碗,溜達過去蹲在旁邊豎起了耳朵聽。
然后就聽到長工們說今晚要去雞窩那邊看看什么情況。
李多多仔細回憶了一下周扒皮的故事,貌似那些被剝削的長工們最后用麻袋蒙了周扒皮的頭,非說他是偷雞賊,正大光明地打了周扒皮一頓,還讓周扒皮有苦說不出。
上學的時候聽到這個故事只覺得周扒皮這是壞人罪有應得,但此時此刻,這“周扒皮”是自個兒親爹啊。
李多多決定以后晚上一定得攔住摳搜爹,決不能讓他挨打。
晌午時分,李福祿送了豆腐,喜滋滋地扶著腰回來了,他們家的豆腐雖然還不是正宗的白玉豆腐,但是因為品相好,掌柜的已經同意了,再有這樣的豆腐,一斤多給一文錢。
對李家人來說,這可是大喜事兒,都高高興興地湊在一起討論今兒做豆腐的手法到底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李多多卻一心關心著摳搜爹的老腰。
現在的官道還是黃土路,和上輩子的柏油大馬路可不是一個級別,摳搜爹趕著牛車跑了一趟鎮上,這腰看起來都快斷了,雖然人很精神,但是躺在炕上還扶著腰的動作,表明了他的確很痛苦。
“爹,您腰疼,得找大夫看,大哥也腰疼,得買毛驢。”李多多坐在小板凳上,一張小臉都糾結成了一個包子,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按照原主往常的說話節奏一板一眼地說道。
“喲,多多懂事了,知道孝順爹了!”
李福祿笑瞇瞇地看著小女兒,招手將她叫到跟前,摸了摸她的腦袋:
“爹不找大夫,歇歇就好了,省下來錢給我閨女買花戴,還有這毛驢,一頭能頂上二畝地了,多貴啊,爹還是多買兩畝地,到時候給多多做嫁妝。”
從前摳搜爹摳搜的理由也是這樣的,要給小女兒買花戴,要給小女兒攢嫁妝。
為什么要多給小女兒攢嫁妝呢,因為小女兒傻啊,李福祿兩口子害怕小女兒以后的日子不好過。
不知道原主聽在耳中是什么感受,但是李多多鼻子一下就酸了。
這么一個白面饅頭都舍不得吃的摳搜老頭兒,對她是真好。
“不行,爹得看大夫,爹得買毛驢……爹不看大夫,多多就不吃飯!”
李多多一抹眼睛,干脆揪著摳搜爹的袖子嚷嚷著鬧起來。
其實李大寶也是這么想的,但是平時他只要一開口說這個話,就會被李福祿一口否決。
此時見妹妹鬧起來,李大寶連忙也開口跟著勸他爹:
“爹,多多說得對,咱省吃省喝,這看病不能省,您這腰真得看大夫,該花錢咱就得花……”
“我說不看就不看,你們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李福祿一聽“花錢”兩個字,笑容立刻就沒了,揮手趕人。
李大寶卻一反平日的聽話,轉身就朝外走:
“我這就去請大夫來,這錢我出!”
當初為了讓他能娶到同樣出身地主家庭的錢月,李福祿分了三十畝地給他,他手里也攢了一點兒錢。
錢月一聽要花他們小兩口的私房錢,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舒服,但到底也沒吭聲。
她娘家爹也是個摳搜地主,但都沒李家這么輕重不分地摳搜,得了病都不看,那掙錢干什么?
這次要是能趁著小姑子鬧起來,治治公爹這摳搜的毛病,她還是很樂意的。
如此一想,錢月只覺得小姑子今兒看起來格外順眼。
李福祿卻是萬萬舍不得花這個錢的,掙扎著起來怒吼:
“你敢去,我就打斷你的腿!”
“那您就打斷我的腿!”
李大寶已經小跑出去了,遠遠地回了這么一句。
大哥總算敢反抗摳搜爹了,真好。
李多多抹抹眼淚,繼續拽著摳搜爹哭鬧,錢月為了避免自己成為公爹的出氣筒,趕忙就抬腳出去了。
剛出門,就聽見有人在院子外面探頭問:
“這是李福祿李世伯家嗎?”
錢月抬眼看去,只見門口站了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手里牽著一頭灰白色的小毛驢。
小毛驢!
錢月心頭一跳,頓時有種說什么來什么的荒謬感,也顧不得看那年輕人長什么樣兒,轉身就進去了:
“爹,有人找你!”
李福祿很想甩開小女兒,可是小女兒哭哭啼啼地鬧,他也不好呵斥她,正煩惱,聽兒媳婦這么一說,連忙哄李多多:
“多多,爹不去攔你大哥,爹出去看看誰來找爹!”
李多多也不鬧了,乖乖地撒了手。
大哥想必已經跑遠了,而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出現了幻覺,剛剛好像聽到了一聲毛驢叫喚。
真是想毛驢想瘋了,李多多甩甩腦袋,扶著摳搜爹走了出去。
院門外站在的年輕人看著走出來的李福祿,仔仔細細打量了幾眼之后,俯首躬身就對李福祿行禮:
“恩人在上,受小侄一拜!”
恩人?!
李福祿受到了大大的驚嚇,趕忙扶著腰后退兩步:
“這位小哥兒,你這是干什么?”
年輕人直起腰來,又拱手道:
“李世伯自然是不認得我的,但是十年前家父曾流落此地,生了重病,性命垂危,李世伯曾經給家父延醫請藥,才救了家父一命,家父一直惦記此等恩情,臨終前叮囑我,一定要來報答李世伯的恩情!”
“延醫請藥?恩情?”李福祿懵了。
話說他這人一輩子摳搜,雖然有錢,但自己得了病都舍不得看,還給別人延醫請藥?開什么玩笑!
這事兒指定不是他干的。
李福祿擺擺手:
“你肯定認錯人了,我不記得有這么回事兒!”
“可是我父親說得很清楚,您下頜有一顆痣,名字也對得上,侄兒不會認錯的!”
年輕人很堅持,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來,連同身后的那頭毛驢一起送到了李福祿面前:
“這里是一百兩銀票,和家父曾經承諾要送給您做答謝的青驢一頭,還請李世伯笑納!”
銀票?!毛驢?!
李福祿眼睛立刻就直了——這恩情,他或許可以認下!
站在他身邊的李多多眼睛也直了——
倒霉鬼的人設翻車也就算了,這送上門的毛驢算什么?
難道,穿越還有附帶錦鯉的福利?!
這不科學!
而且眼前這個年輕人……她見過。
此時太陽偏西,耀眼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李多多將他看了個清清楚楚。
臉微微有些黑,長眉大眼,眼角有幾分往上翹,典型的龍眉鳳目貴人相。
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窄窄的腰,長長的腿,穿著一身細布衣衫,身上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
但長得帥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這人的長相和她上輩子在手機上見過的一個大boss長得一模一樣。
那個大boss是某個財閥集團的繼承人,她一刷某音就能看見他,他冷酷無情,他長得帥,他富可敵國,他從不吃辣等等,可以說她簡直就是在某音上二十四小時圍觀他的生活。
但不出意外,她一輩子都見不著他的真人。
那么眼前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她還在做夢,沒醒?
李多多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
所以李多多等著那碗豆漿稍微涼了些,就捧著豆漿跑到了錢月面前,眼巴巴地看著她:
“大嫂辛苦,大嫂喝。”
李多多拿著個窩窩頭,坐在房檐下看著漸漸熱鬧起來的院子,繼續暗中觀察。
一直坐在灶下燒火的錢月這才抽空端了碗冒熱氣的豆漿過來,挑著眉梢塞在了李多多手里:
“給,喝吧,你爹特意給你留的——哼,有些人真是傻人有傻福,啥也不干,還能吃香的喝辣的!”
但是李多多一點兒都不生氣。
錢月的心情很好理解,一個是啥也不用干卻有豆漿喝的小姑子,一個是什么都得干卻連吃塊豆腐都得看公婆臉色的兒媳婦,被摳搜爹這么區別對待,心理不平衡是肯定的。
這也就是擱在這萬惡的封建社會,兒媳不敢得罪公婆,這要是擱現代,有些脾氣大的兒媳婦絕對要指控公婆偏心虐待。
李多多跑過去給李大寶捶腰:
“大哥,推磨這么累,怎么不買個毛驢來拉磨?”
李多多上輩子在村里生活過,知道拉磨這種事兒,毛驢來干最好,牛馬都不合適,尤其李家的豆腐房就這么大,牛馬拉磨也太占地方。
錢月聲音很小,只有李多多能聽到。
李多多眨了眨眼睛,想起來大嫂也是個摳搜地主婆,面對這種明顯的不公平,不敢明著不滿,只能背后嘀咕她幾句。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菜瓜娘剁了兩個老南瓜,煮了一鍋南瓜小米粥,把玉米面窩窩放在鍋上,趁著粥的熱氣餾著,然后又用做豆腐剩下的豆渣炒了咸菜,院子里一時香氣四溢。
去地里干活的長工們也回來吃飯了,三三兩兩地進了院子,胡亂洗了手就奔廚房過來,亂紛紛地端了各自的粥碗,夾了兩筷子菜,就揣著窩頭蹲在院子里的墻角處吃飯去了。
轉過頭,卻看見大哥李大寶站在那兒扶著腰喘氣兒。
推磨是個力氣活,這人力推磨實在是太苦了。
“哦,那我回頭勸勸爹。”李多多點點頭,不敢再說什么了。
摳搜爹就是典型的舊式農民,摳搜慣了,花錢買毛驢跟摘他的心肝肺差不了多少。
可這天上也不會無緣無故給你掉一頭毛驢下來啊,而且李多多覺得以自己的倒霉鬼屬性,還是別說毛驢這個事情了,越說越沒有。
李大寶嘆氣:
“一頭毛驢兩畝地,咱爹舍不得。”
月光下,一家人喜氣洋洋地將做好的豆腐裝上了牛車,目送李福祿趕著牛車走上了通往鎮上的大道。
賣豆腐這樣經手銀錢的大事,向來都是李福祿自己親自來,他早飯都沒顧上吃,揣了個玉米面窩窩就走了。
李多多目送牛車遠去,再次在心里默默祈禱摳搜爹一路平安,不要被她的倒霉屬性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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