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那閃著銀光的槍頭瞬間一折。
槍頭與槍身一下子斷裂了開來。
季崇言和林彥臉色頓變,下一刻卻見銀槍的主人安國公還在“哈哈”笑著對著槍身摸了摸,不多時,銀槍的槍身就分裂成幾截同樣斷裂了開來。
“啪嗒”一聲,看著那前一刻還耍的虎虎生風的銀槍就這么斷裂成了幾節扔在了地上,一旁銀槍的主人安國公臉上卻是沒有半分驚慌之色,而是一反常態的得意高興的站在一旁朝他二人扮了個鬼臉,得意道:“怎么樣?空手斷銀槍,祖父是不是很厲害?”
林彥看著一臉老頑童似得意的安國公:“……”
安國公卻哈哈笑了起來,連連擺手道:“放心放心!這槍沒事,會恢復原狀的。這么好的槍,若是就這般斷了老夫可要心疼死了!”
就在安國公“哈哈”大笑的空檔,季崇言蹲了下來,撿起槍頭和槍身看了起來,看了片刻之后,摸向斷裂處的齒痕與正中的機關了然:“這不是一桿普通的槍。”
林彥的目光也在此時落到了這斷裂成幾截的銀槍上,盯著斷成幾截的銀槍看了片刻之后,林彥忽地變了臉色:“國公爺,您這銀槍能這般分成幾截之事姜四小姐可知曉?”
看安國公獻寶似的將銀槍斷裂開來,他忽然記起了一件事,眼角的余光瞥向同樣在此時抬起頭來的季崇言,兩人看向獻寶似的安國公。
對上兩人望來的目光,安國公得意道:“當然知曉,這就是姜家丫頭臨行前特意告訴老夫的呢,若不是她提,老夫險些都忘了,哈哈……”
兩人聞言頓時對視了一眼,林彥旋即開口追問了起來:“您說姜四小姐臨行前?她沒有回晏城來?”
“沒有啊!姜家丫頭有事離開了,是以沒有入城,不過臨行前倒是特意告訴了老夫這銀槍的秘密……”安國公說著如同拼接玩具一般將銀槍重新拼合了起來,拿在手里耍了耍,道,“還是同先前一個樣,不過倒是方便攜帶了,哈哈!”
豈止是方便攜帶?想到先時在驛站外遇到他們時搜查的馬車,林彥此時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只這些事自然不能當著安國公的面說,將午后小憩的祖父安置好后的季崇言從后衙走至前衙,走入了堂內。
“國公爺歇息了?”眼見季崇言回來,林彥連忙迎了上去。
季崇言點頭“嗯”了一聲,道:“祖父舟車勞頓,又耍了一通槍法,自是累的睡下了。”
安國公睡了,有些事便可以說了。
一想至此,林彥心中便堵得慌,此時再也懶得賣關子開口直道:“方三怕是不在城里了,那一日便被姜四小姐帶出城了!”
帶出城的法子說起來也簡單,只消讓方三躲在那放槍的匣子里,至于那銀槍只消如安國公這般分成幾截,放入馬車坐墊下的箱籠里就成了。
因為搜查的是人,人無法如這銀槍一般分開來存放,所以自然下意識的就不會去檢查那幾只箱籠。
如此一來的話,當時他們追至驛站外,方三應當就在附近,才離開馬車,而姜四小姐趁著國公爺下馬車出恭的工夫,將方三從匣子里放了出來,又將箱籠里的銀槍拿出來恢復原樣的放回匣中便成了。
當日他們若是仔細些,查一查驛站里外又或者將箱籠打開查驗一番,定會發現端倪。
銀槍在馬車里要不發出什么響動,必然是放在綿軟之物上的。如衣物這等綿軟之物上放了銀槍這等物件必會留下痕跡,所以當日,他們若是仔細些,定會發現破綻,可……林彥一想至此,心中便滿是懊惱:“我沒想到姜四小姐這么大的膽子,她將方三小姐藏在匣子里,方三小姐若是發出些微動靜又或者國公爺心血來潮開匣子去摸摸銀槍都會露出破綻,沒成想她當真敢……”
“她自是敢的,她智謀不凡,膽量同樣不小。”季崇言說這話時語氣復雜,比起林彥的懊惱卻莫名的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與有榮焉之感,“否則當日也不會敢同我一道上九龍嶺了。”
林彥看向語氣復雜的季崇言:“……”這時候是夸贊姜四小姐的時候么?
“她臨離開前特意告訴祖父這一茬,以祖父的性子定會跑回來向我二人獻寶,所以,這個安排是她特意做的。”季崇言說道。
林彥聞言不由默了默,頓了半晌之后,對季崇言道:“我經手的案子里只有那些性子癲狂有毛病的殺人兇手才喜歡這般特意告訴和提醒查案官員,目的是為了挑釁。”
這姜四小姐的做法符合這些殺人兇手做的事情,只是目的卻又不完全符合,實在是叫人費解。
“她不是為了挑釁,”季崇言對林彥道,“她只是想提醒我一件事。”
至于是什么事……季崇言搖了搖頭,沒有對林彥提及。
她在做的事情已然很清楚了:先時在九龍嶺上要走了夜明珠,用她的辦法將夜明珠送至陛下面前是為了讓他同林彥徹底從二十年前的舊事中抽身開來。
二十年前的舊事,同方家、周方、夜明珠還有楊衍這些人都有關,卻唯獨與他同林彥無關。
之所以阻止他同林彥,顯然是因為這件事的真相一旦被揭開會引起不小的麻煩。她卻因為一些緣由必須要去做這件事。
至于二十年前的真相,她也不是全然一點消息都不透露于他。
若是一點消息都不透露,他同林彥必然不會放手,人的好奇心是可怕的。所以她會透露,且透露最危險的那一點消息讓他不要再插手。
季崇言走到桌邊那分成幾截的銀槍旁,將銀槍的槍頭同槍身拿了起來。
“崇言,你在做什么?”林彥看季崇言拿起槍身,不解的看了過去。
季崇言指著那同槍頭一截相連的槍身,抬頭看向林彥,開口問他:“你看看這一處……”
林彥“嗯?”了一聲拿起槍身那一截細細查看了起來:“這一處怎么了?”
季崇言看向面前這斷裂成幾截的槍身微微瞇眼,開口問出的話險些把林彥嚇了一跳:“柴嬤嬤當年受了一擊,頭上那個不知具體武器的傷口似不似這一擊所致?”
柴嬤嬤當年的傷口……林彥呼吸一滯,前一刻還是一片晴好的天氣就在此時一下子陰沉了下來,狂風吹的堂前的芭蕉葉亂顫,豆大的雨點緊隨其后的落了下來,轉瞬便將整個地面澆透。
那個如今生意不好的鐵匠鋪子的鐵匠姓墨,祖上曾是春秋時期百家之中的墨家人氏。
關于墨家中人擅長機關匠器的敘述不計其數,史書上一翻比比皆是。如此盛名自不可能空穴來風,墨家的人確實擅長機關匠器。
這柄可以如同稚童玩具一般拼拼合合的銀槍就是最好的證明!
不過這柄銀槍并非那位鐵匠打造的第一桿銀槍。
安國公獻寶似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姜家丫頭去交涉的,聽聞這銀槍可是昔年趙氏雙雄用的銀槍,唉!盛世和平,槍這武器就沒多少人喜歡了,軍中習武用的槍也多是出自兵部選中的皇商所供。這一桿槍打造起來麻煩的緊,真要讓軍中人人都拿這一柄槍,國庫早遭不住了……”
絮絮叨叨的話語他并未記全,可最關鍵的話已經記住了。
昔年陛下同趙小將軍手中就有一柄這樣的銀槍,柴嬤嬤出事的時候,趙小將軍遠在白帝,所以整個京城只陛下手中一柄。
當年柴嬤嬤出事,陛下就在府中,以他的本事和身份,柴嬤嬤根本不會防備,他若是用這桿銀槍對柴嬤嬤一擊,是全然能夠做到的。
且整個趙家又有哪個來客比陛下更熟悉趙家的環境呢?傷了人想要遁走而不被發現,對陛下來講是輕而易舉的事。
林彥看著豆大的雨水“噼里啪啦”的砸向地面,心跳如鼓:這個案子以大理寺官員的角度來看實屬人證物證俱全了。
更麻煩的是,此時再看趙小將軍若是死了,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陛下都是最大的得利者。
他有動機殺人,有手段和本事殺人,更能夠輕而易舉的抹去所有的痕跡。
陛下的嫌疑……實在太大了,大到這若是個尋常的案子,面對的不是陛下而是尋常人的話,早能讓大理寺出手抓人了。
前一刻還熱的滿身是汗下一刻卻如墜冰窖,林彥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忍不住的發顫,想要抓起桌上的茶盞喝一杯略壓一番心頭的驚恐,卻發現竟連抓都抓不穩。
“崇……崇言!”不知多久之后,林彥終于記起了身旁還有這么個人。
比起他這個外人,自家的大舅極有可能是殺了小舅的兇犯這件事的沖擊想來對于季崇言來說更大。
可對面的季崇言卻是“嗯”了一聲,不知什么時候坐了下來,捧著茶盞輕啜了一口,問他:“怎么了?”
怎么了?他還問怎么了?林彥瞪著眼看向對面的季崇言。
到底是多年的故交,即便沒有開口,只是瞪眼,季崇言還是一眼便看出了他心頭所想,見狀只是頓了片刻之后,忽地一哂:“這就是姜四小姐要提醒我們的事。”
這個提醒簡直……令他心驚。
只是雖然心驚,比起林彥的震驚,他……其實倒也不是沒有準備。
人說人以群分,他與林彥為友多少也是因為有些共通之處。雖然他并非林彥這樣的查案高手,可有句林彥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他卻是同樣肯定的。
那就是面對這等疑案,萬不能因為對上之人的身份和關系親屬遠近而“特殊對待”,柴嬤嬤受傷一事里,若不是顧忌陛下的身份,他的嫌疑本就不小,畢竟,提起對趙家的熟悉,哪個能比姓趙的趙家人更熟悉的呢?
能夠對柴嬤嬤動手而不被任何人發現,必要將柴嬤嬤待到偏僻處。
柴嬤嬤彼時雖只是個普通人,可普通人也不會無緣無故同不相熟之人跑到僻靜處吧!所以,陛下的嫌疑從一開始就不小。
他先前一直不明白的是那個擊傷柴嬤嬤的兇器,眼下……這兇器卻被姜四小姐就這般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姜四小姐……她是什么時候發現的?若不是一早便知曉了這一點怎么可能直接將祖父帶去那墨家的鐵匠鋪?
眼見為實,比起耗費無數口舌向他和林彥解釋真相,遠遠不如讓他與林彥親眼見到這真相來的厲害。
至少現在……看著林彥恍惚發白的臉色,季崇言垂眸沉默了片刻之后,忽地嘴角彎了彎,笑了:挺管用的!
至少他同林彥此時不會再無緣無故的去插手這件事了。
只是她勸住了他同林彥,自己卻顯然并不打算收手,不管是夜明珠也好,還是方家、周方這些人,她似乎早早便一只腳踏了進去。
為什么?季崇言想著,有些不解:她為什么要這么做?既然早早明白這件事的危險,為什么要非做不可?
“崇言!”一旁的林彥不知什么時候回過神來了,他看向季崇言,神情復雜:“我覺得……”他只覺得這一刻說話有種前所未有的艱難,只是即便艱難,他卻依舊道,“姜四小姐提醒的對。”
這是他——一個尋常的普通人遇到這等事的反應。知曉這件事極有可能與陛下有關,便當及時抽身。不然呢?難道在陛下的天下,大理寺還敢審問陛下的罪責不成?
在有限的范圍內,他會盡力維護大周律法公正,可這件事……他當真做不到,他在這世上還有諸多留戀的人和事,譬如阿蘇,怎么敢這般如同沒頭蒼蠅一般不管不顧的撞進去?
“我們不可插手。”林彥說道,看著面前的季崇言,口中決絕的話不知怎的,突然一軟,“即便是心里對案子實在好奇,私下里偷偷看看便也是了。”
季崇言看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這個“嗯”來的真是快啊!林彥摸了摸鼻子,看向外頭小了不少的雨。
一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眼下雨還未停,太陽卻先一步出來了。
“好了,銀槍的事別管了。”林彥說著把安國公獻寶的槍撥到一邊,道,“先前同你說的城外山洞那些被殺女子的身份有幾個已經確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