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媽媽同小柳綠的賭約小雪白并未在意,只是趴在車窗邊看著前方隱隱可見的長龍似的入城隊伍興致十足。
排隊入城的情形并不少見,就連寶陵城那巴掌大的地方,逢廟會的時候也有人排隊入城呢!這排隊等著進長安城的人也不過是多點而已。真正讓小雪白好奇的是等著排隊入城的那些身著“奇裝異服”的異鄉人。
在寶陵城里難得一見的異鄉人在長安城里隨處可見,藍眼睛的、綠眼睛的,白皮膚的,黑皮膚的,
好看的不好看的,隨處可見。
正看的高興,小柳綠已經同春媽媽打完賭了,也知兩人賭了什么,看著春媽媽瞇著眼睛一副算計的模樣,小雪白懶懶的看了一眼,沒有在意。
動腦筋這種事也太累了,
她不想動腦筋,左右聽姜四小姐的安排就是了。
那廂打完賭的小柳綠湊了過來同她一道趴到車窗邊看了一眼前頭如龍一般的隊伍,
沒有小雪白的好奇興趣,只是皺了皺眉,道:“這隊伍也太長了,那檢行的官兵速度又慢也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時候呢!”
天子腳下的官兵檢行也比旁的城池細致的多,畢竟城內處處是貴人,若是一不留神放進去一兩個麻煩人物沖撞了貴人就不好了。
正這般想著,正在檢行的城門門口似乎起了爭執,小雪白看的眼睛發亮,不過到底看了眼前頭姜韶顏的馬車,見馬車沒動,便也收回了想要下馬車的腳,巴巴的望著城門門口的爭執看熱鬧。
一輛裝飾考究即將出城的馬車被檢行官兵攔了下來,上頭下來了幾個身著寬袖及地長袍的年輕公子,看那衣袍式樣,似是仿魏晉名士的穿著,衣著考究是考究,
就是走起路來實在不大方便,瞧著只適合在那毯子上走動。
果真,
那被幾個被檢行的官兵強行請下馬車的年輕公子才下馬車,那身上的素色、青色及地長袍就拖拉觸碰到了地面,原本干凈的一塵不染的長袍立時沾上了塵土,這種越是干凈的顏色一旦臟了瞧起來可比那等灰撲撲耐臟的顏色難看的多了。
小雪白嘖嘖搖了搖頭,繼續睜大眼睛看熱鬧。
敢穿著這等不便行走的長袍到處跑的年輕公子自不可能是尋常人家的公子,瞧著便是些養尊處優、成日吃飽了撐著沒事做的權貴子弟。
這等權貴子弟脾氣自不會小,眼下被檢行的官兵強行請下馬車正在憤怒的同官兵爭執。
“我們去驪山踏春,怎的不能出城了?”其中一個敷了白面手里拿了折扇的公子赤紅著一雙眼睛,大聲說道,“我們又不是京兆府榜上通緝的犯人,怎的出城也要管?”
檢行攔人的官兵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一旁那個手里舉了只玉柄白拂塵做出家人打扮卻畫了全妝的男子便冷笑了一聲跟著開口了:“我們就在這里!你既攔了那就拿官府的通緝畫像來,若是拿得出來,我等也不廢話,立時跟你走,若是不能……”那畫了全妝的男子說著,抬了抬被及地長袍裹在里頭光溜溜沒穿褲子的腳,
做踹人狀:“可莫要怪我等不客氣了!”
如此硬氣的話語,
看的一眾排隊等候進城的百姓忍不住詫異。
真真是老話說得好,
看人不能光看外表!瞧著這人油頭粉面的,
那放狠話時抬起的一只想要踹人的大毛腿更是身無四兩肉,瘦的跟個骨架子似的,不成想這一開口說出的話竟如此硬氣!難不成內里還是個剛硬的不成?
被放了狠話的檢行官兵對被放狠話的反應卻是平靜而冷漠,聞言只淡淡開口解釋道:“我們沒有官府通緝的畫像。”
這話一出,聽的那兩個年輕公子便是一聲冷笑,待要開口嘲諷幾句時,便見官兵的目光略過他二人瞥向他們的身后,頓了頓,開口繼續道:“我們只是收得榮大人、原大人的命令攔住兩位公子出城而已。”
聽得官兵開口道出“榮大人”、“原大人”的名字時,兩個年輕公子臉色頓變,不過到底是礙著這么多人看來的目光,眾目睽睽之下,于這兩人心中面子總是大過天的,是以兩人對視了一眼,想也不想便開口一前一后的說了起來。
“我等已及笄,又未觸犯大周律法,自是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就是啊!天皇老子來了也阻攔不了我二人出城!”
“沒有官府通緝的畫像,我看誰敢攔我……啊!”
隨著一聲慘叫,一個身著甲胄騎著高頭大馬的兵將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
被他一腳踹倒在地的那個舉著玉柄拂塵的年輕公子瞬間沒了方才的囂張,而是一臉驚愕的看向突然出現在視線里的兵將,聲音顫顫的出聲了:“大……大哥?”
兵將冷哼了一聲,斜眼看向他冷笑道:“誰敢攔你?老子敢!”
圍觀的百姓頓時唏噓四起:還當是個內里剛硬的,是他們看錯人了呢,原來……從里到外就是個油頭粉面的軟腳蝦啊!
被一腳踹翻在地的年輕公子囁嚅著躺在地上喊疼,兵將沒理會他,顯然這種事不止做過一回了,對自己腳下的力道心里有數。一腳踹翻了自己的弟弟,兵將又轉頭看向那個拿折扇的:“原公子,在下受令尊所托,帶你和家弟回去,你……走么?”
一旁拿著折扇的那個年輕公子早在兵將動腳的瞬間便變了臉色,手中折扇都快拿不穩了,此時聞言,下意識的哆嗦了一聲,對上那兵將“修羅”似的臉色,忙結結巴巴道:“走……走!”
這反應榮大將也不覺得奇怪,出了一趟軍營,趕到城門來就是為了堵這兩個不成器的東西的。
眼下那兩人屈于他這一腳的淫威徹底服帖了,榮大將這才抬手讓人將這兩個帶了下去,而后便轉頭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那個年輕公子,道:“季二公子,家弟同原公子今次家里有事,便不同你出城了!”
被點到名的季崇歡臉色有些難看,抿了抿唇,對上榮大將那一臉“兇相畢露”的臉,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卻到底不敢在他面前說什么造次的話。
榮公子這個大哥打小就在軍營里廝混,跟那些蠻人都敢摔跤,兇得很,那一巴掌打上來跟蒲扇似的,相當粗魯。
他這等玉器自不會吃飽了沒事做去同這等瓦礫碰撞。
是以,季崇歡沒有吭聲。
自從先時鬧了一場天花之事后,他的不少朋友都被家里勒令不準同他來往了。即便來往也是偷偷跑出來的,就似今日的原公子同榮公子一般。可若是不巧讓家里人知曉了,便會被人抓回去,就似今日出手的榮大將。
因著家中反對,他知己好友一下子少去了將將一半,這些日子實在是有些不大好過!
看著季崇歡面上變幻的神色,榮大將不以為意,這小子還能想什么?多半是怪他們這些人胡亂插手呢!
不過……那又如何?他插手又怎么樣?
這姓季的小子自己身上的麻煩還沒解決,安國公離京,老夫人禮佛,他那大伯成日在花船上喝酒,自家爹娘相看兩厭日日打架動手,唯一像點樣子的季三老爺夫婦近些時日也在憂心自己做伴讀的兒子,更是沒工夫管他。
季家眼下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
不過也得虧沒有做主的人,那廂那位一同患過天花的蘇二小姐成日往季家跑,正牌的未婚妻楊大小姐這些時日連面都未露一下,也不知這婚事最后會怎么樣呢!
這等放在旁人家里要鬧翻天的事,也得虧家里沒個做主的,還能叫他出來亂跑。榮大將看著季崇歡搖頭嘖了嘖嘴:要是他弟弟,他非得動手打死他清理門戶不可!
這小子身上的麻煩亂成了一鍋粥,偏家里那個不成器的還是他的狐朋狗友,往后若是有個萬一當真出了什么事,可莫連累的家里跟著一同遭殃!
若非如此,父親也不會特意讓他出面拿人。畢竟自家弟弟就是這么個貨色,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能耐,可混吃等死可以,若是惹出什么麻煩連累了家里就不行了。
反正狐朋狗友嘛,一段時日不見,自也散了。
榮大將不耐煩與他多接觸,虛虛掃了眼站在原地沒有吭聲的季崇歡,調轉了馬頭,手中揚鞭一甩,馬蹄飛奔而去。
被飛濺的塵土濺了一身,連帶著身上的素袍變成灰袍的季崇歡看著飛奔而去的榮大將默了片刻之后,冷冷的哼了一聲,看向一旁的檢行官兵:“我可以走了么?”
檢行官兵要攔的自始至終都只有原公子和榮公子,同他無關。
檢行官兵點頭,看了眼臭著一張臉的季崇歡,閃身道:“令尊沒有命令要攔您。”
他那個爹正日日忙著同他娘動手打架,哪有功夫管他的事?季崇歡一想至此,心內便是一陣煩躁和不安,正要轉身拖著他那一身灰袍上馬車時,卻突然停了下來,轉向檢行官兵,開口問道:“那個人還沒回長安吧!”
那個人又是哪個?檢行官兵詫異的看了他一眼,開口直言:“季二公子說的那個人是誰?還請二公子明言!”
“還能有誰?”季崇歡說到這里,面上便是一片嫌惡之色,“那個對我思穆如狂的姜肥豬!”
“不認得。”檢行官兵掀了掀眼皮,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便開口道,“我不認得什么給自家孩子取名肥豬的人。”
一席話說的近處排隊等候進城的百姓紛紛蹙眉。
前因后果什么的他們不知曉,只是莫名的覺得這等稱呼實在是“辱人”的厲害。
方才被檢行官兵拖下來的三個年輕公子,大抵是有著那兩個油頭粉面的襯托,這個不施妝敷面的原本看著還有幾分俊秀。
只是這俊秀公子的感覺也只在不開口的時候,這一開口……嘖嘖,真真是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生了一張嘴呢?
沒了油頭粉面的襯托,這俊秀公子給人的感官實在下降的厲害,且……口氣聽著還挺狂挺自信的,有人對他思之如狂呢!
季崇歡只覺得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不過他倒也沒有在意。畢竟對自己的相貌他是自信的!自小到大,除了在家里還有個脾氣古怪的大堂兄襯托之外,走到外頭,他的相貌在男兒里都是排的上號的。
被人看這種事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這群愚民生的面目普通有些甚至還丑陋,對他這等鐘靈毓秀之人自是要忍不住多看幾眼的,季崇歡對此一貫自信的很。
“我是說東平伯姜家那個肥豬!”對上這檢行官兵,季崇歡實在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只得應著頭皮解釋道。
檢行官兵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曾聽聞京城哪個伯爺家里有個豬圈,能養豬的。”
季崇歡:“……”
接連被噎了一番,季崇歡終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我是說東平伯姜兆的女兒,姓姜,名……”
話未說完,便聽一道聲音突地自耳畔響起。
“見過世子!”
前一刻還只對著他掀眼皮表情冷漠的檢行官兵卻在此時突然朝著他身后的方向施了一禮,神情恭敬道:“世子回京了?”
隨著一聲淡淡的輕應聲自身后響起。
季崇歡沒來由的渾身一寒,本能的轉頭望了過去,正對上了一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臉。
那雙眼此時正凝著寒霜一般朝他望來。
“季崇言!”季崇歡本能的發出了一聲驚呼。
一旁的檢行官兵聽的忍不住蹙眉,看了眼自己腳下踩住的季崇歡的及地長袍,想了想,沒有挪開。
于公,世子爺是安國公府未來的主子,有爵位在身,季二公子這個平民見到世子爺是該施禮的;于私,長兄為父,世子爺既是長又是嫡,嫡長兩字占了個全,季二公子見到嫡長兄不該施禮?
眼下,施禮這種事沒有也就算了,居然還直呼世子名諱,真真太過分了!難怪會干出那些個荒唐事呢!
對上對自己直呼其名的季崇歡,季崇言倒是沒有半點不悅之色,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問道:“出城去?”
對無禮的堂弟,非但沒有半點譴責,還這般關切的問候,有了這么個“大度溫和”兄長的襯托,檢行官兵只覺得季崇歡看起來更有些面目可憎的味道在里頭了,腳下“無意”踩住的季崇歡的衣袍也越發的不想挪開了。
季崇歡倒是半點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衣袍被人踩住了,自看到季崇言開始便難看的臉色在看到他身后不遠處那輛熟悉的自家祖父的馬車時眼皮跳動的更厲害了。
這些時日他可以到處走無人管束全是賴著祖父不在無人管他,祖父若是回來了……那還走得了?
想到蘇二小姐告訴他的消息:那煩人的姜肥豬若是回來了,豈不是又要纏著他到處跑了?季崇歡的臉色越想越發的難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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