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反刺

兩天之后,東魯之地民亂的事果然傳到了朝堂之上,聽說是“東魯之地”的民亂,太子當即就興奮了,而后又聽說是領頭的是個道觀的道士,號稱黃天教,自稱受命于天,

身有法力極其了得,更是越發興奮。

興許他腦子不是最聰明的,本事也不定是最厲害的。可到底打小便是儲君,為君者最忌諱的東西他還是知道的。

受命于天、天命神授這種事可是父皇的大忌。畢竟,黃天教的道士若是受命于天、天命神授,那父皇又是什么?

果不其然,

垂簾后那張臉已然沉了下來,

覺得時機差不多到了的太子當即站了出來,開口直言“東魯之地那群道士妖言惑眾、一派胡言!”。

這話一出,眼看父皇臉色稍霽,太子立時忍不住開口道:“我記得二弟就是來自東魯之地啊,怎么這些妖言惑眾的東西同二弟一個地方出來的呢……”

話還未說完,臉色才稍霽的天子面色立時再次黑了下去,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便把潑臟水的太子訓斥了一頓,讓人把太子叉出去跪著了。

雖說礙著他是儲君,宮人還拿來了軟墊,可太子還是覺得委屈不已,不知道事情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的,那群妖言惑眾的東西就是跟他二弟一個地方出來的啊,他有哪里說錯了?

不行,待到今兒跪完,他得回去找陳老先生問問,是不是近些時日妖道做法,

把他這帝王星給壓了。

太子的腹誹令得姜韶顏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姜四小姐仔細些,

到底還未入盛夏,涼物少食些,

這寒氣入體可就不好了。”侍婢端著牛乳酥山放到了她的面前,含笑著說道。

姜韶顏朝她道了聲謝,眼角余光瞥到時不時往她這里看一眼的李大夫人,忍不住有些驚奇:當不是她的錯覺吧!怎么總覺得李大夫人對她似乎尤為關注呢!

她環顧了一下四周。

今次李大夫人的賞花宴再次挑了她。原本以為同上次一樣,也就是來過個場的,可現實卻著實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

比起上回后排的位置,今次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了第一排。第一排也就罷了,還安排在了第一排的第一個,僅在李大夫人左手邊。

這也……太叫人受寵若驚了!姜韶顏詫異不已,認真回憶了一番自己確實沒有同李大夫人和那位李二公子有什么過往,更是不解。

便是李大夫人同那李二公子是個不以貌取人的俗人,可莫名其妙的把一個從未打過交道的女孩子安排在頭一排,還是叫姜韶顏……呃……總之是不大明白了。

聽李大夫人同幾個似是打過交道的閨秀閑談打趣,姜韶顏用勺子小口小口的挖著牛乳酥山,看正中的女先生表演分茶。

對李大夫人的兩次賞花宴,姜韶顏都表示滿意,當然,要是李大夫人不要時不時的分出眼光打量她一番那就更好了。

皆是女客的賞花宴自是雅致清幽,姜韶顏享受著甜膩美味的牛乳酥山,安靜看分茶表演。

細細碎碎的家長里短說起來永遠不會冷場,

你家的小叔、姑子、長輩,我家的大伯、小姨、小輩,拿得出手的自然能夠夸贊,拿不出手的則大家一同嫌棄,既拿不出手卻也不混賬的,又可以說“木訥”“無趣”和“平庸”。

即便沒有在刻意聽,那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卻也傳入了她的耳中,接地氣的很。

眼看的是優雅的分茶表演,耳聽的是家長里短接地氣的小事,還有甜膩美味的牛乳酥山在一旁解趣,姜韶顏覺得這樣淡淡的宴會多來幾次也無妨,至少她是很喜歡的。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個看客,這宴會同自己也沒有什么關系。誰知宴到一半,有客人不請自來了。

來的女客三十上下,比起在座的這些女客年歲都要長上一些,可那相貌氣度卻是長了一輪也將在場所有的女客都生生比了下去。

相貌雍容貴氣,氣質沉靜有度,走起路來連發髻上的步搖甩動幅度都是張弛有度,這樣的相貌氣度,姜韶顏只在那等老牌權貴的后宅中得見,一看便是出身尊貴又受過良好教養的女子。

“母親!”美婦人走到李大夫人面前施了一禮,開口說道,”這個天芙蓉園的早芙蓉開了,媳婦同融安縣主走了一趟芙蓉園,回來途中經過這里,聽聞母親在辦宴,便來看看!”

聽美婦人一聲“母親”,姜韶顏立時猜到美婦人的身份:這多半就是李大夫人那位繼子李大公子的夫人了。

權貴之族對嫡長子的婚事決計不會馬虎,如這等家里有隴西軍有繼承的更是如此。

這位李大公子的夫人戚氏自不是普通人,一句似是隨口一提的解釋,卻得意的點出了自己同融安縣主的關系,去的又是等閑借不到的芙蓉園,三言兩語便將她的交際圈子襯了出來。

李大夫人朝她點了點頭,面上對戚氏的軟釘子似是連半分都沒有察覺。只一邊讓人安排席位,一邊同她笑道:“既如此,你這做嫂嫂的不如留下來,替我把把關,好叫我為玄竟選一個良婦。”

這賞花宴名為賞花實為李大夫人為李二公子擇婦這件事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可知道是一回事,當著眾人的面如此直白的說出來……還是讓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那幾個先時與李大夫人閑聊的歡快的閨秀面色當即變了變,面上的神色也變得尷尬了起來。

李大夫人卻恍若不覺,只依舊含笑著將戚氏安排在自己身旁坐了下來,而后抬手指向下頭席上的女子們,笑道:“都是好的,只我家玄竟只能擇一婦,你不妨替我掌掌眼,可好?”

戚氏當然不是善人,可同樣的,做了二十多年隴西將軍夫人的李大夫人又豈是好相與的?一句話直接把戚氏架了上去。

若是挑出個不如意的,往后這婆母是不是還要名正言順的怪上她了?若是挑個好的……戚氏眉心跳了跳,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么?

看著戚氏面上片刻的僵硬,姜韶顏舀了一勺牛乳酥山入口,忍不住感慨:這婆媳斗法可真真是兇險!

只是感慨歸感慨,姜韶顏卻不覺得此事能與她有什么干系,正挖著牛乳酥山吃的高興,那廂面上僵硬的戚氏卻看了她一眼,忽地開口了。

“座下這位可是東平伯府的姜四小姐?”美婦人一雙眼睛含笑著朝她望了過來,臉頰邊兩個淺淺的酒窩,面上看起來很是和氣。

可與她面上的一團和氣不同的是她出口的話。

“果真是愛吃牛乳酥山的。”戚氏含笑看著她舀了一大半的牛乳酥山,說道,“前兩日聽聞東平伯辦差時路過酥冰堂,還特意拐進去訂了一份牛乳酥山讓人送了回去給掌上明珠!”

牛乳酥山這東西不算便宜,可于權貴而言倒也不算貴,夏日常吃。

這幾日天熱的慌,前兩天姜兆辦差的時候經過長安城里做牛乳酥山最有名的酥冰堂,眼看素日里總要排長隊的酥冰堂里無人,便拐進去訂了一份讓伙計送到了伯府。

這件事是辦事途中經過做的,且也未耽擱,便是辦差再如何嚴謹的人,也不能說沒做過這等順道的事,況且連姜兆的上峰也是知曉此事的,并沒有說什么不是來。

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可戚氏此時說起來,那張含笑和氣的臉下的軟釘子已然拋了出來。

姜韶顏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怎么礙了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眼了。

一旁的李大夫人薄氏笑著在一旁幫忙圓場:“東平伯疼女如命是出了名的,一份酥山而已,當然舍得。”頓了頓,她似是又由此感慨,“我記得前兩日你也去了酥冰堂,買了份酥山給你那位嫁入杜家的堂姐。你們姐妹在閨中時關系一向好,杜家此去會西,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了。”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這句話可說是屢試不爽的真理。李大夫人看似隨意的一句卻儼然已經提醒了她怎么得罪戚氏的了。

這些時日姜兆所在的工部在辦貪污大案,一連查處了不少官員。前兩日,姜兆曾經的工部同僚出自隴西杜氏的杜大人獲罪流放會西,這位杜大人的夫人好似就姓戚。所以那位杜夫人是這位李大公子夫人的堂姐?

下旨抄家將杜家革職流放的是天子,可質疑天子是不可能的,除非戚氏不想活了。如此,便遷怒到了辦差的姜兆身上。

姜兆身上沒有大過,可抓點小錯是無妨的。當然,這點小錯沒有誰會揪著不放,畢竟便連戚氏自己也不敢說自己戚家的男兒以及自己的夫君李大公子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來。

只是不揪著小錯鬧出來不代表不能趁著姜兆本人不在這里的時候,給眼前這個貪嘴兒的姜四小姐下個面子。

李大夫人的提醒戚氏自然是知道的,可對面前這個姜四小姐,她并沒有太過在意。

去歲那件同安國公府二公子的事鬧的實在太大,戚氏不覺得一個聰明的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多半是那東平伯憐惜她幼失母親,素日里連責罵都不曾責罵一句。東平伯府后宅那位姜老夫人是個什么樣子的,京城里的老人又都清楚。

戚氏不覺得這樣的家里能走出什么靈秀女子,做出去歲那件事也不足為奇了。

聽明白了李大夫人的提醒,姜韶顏輕哂了一聲,看向上首的戚氏,開口道:“前兩日我吃到酥山已是日暮時分的事了,算算時辰,也早是大周衙門下值的時辰了,倒是不知道還有這一出。只我倒是不知曉夫人對我爹如此關注,比我這個做女兒的還要多上三分!”

空氣驀地一靜。

李大夫人舀了一勺面前還不曾動一口的牛乳酥山入口,微微瞇了瞇眼:今兒這牛乳酥山味道果真不錯!

戚氏目光一沉,臉色有些難看。

雖說大周民風開化,可再如何開化,一個婦人,尤其是未來的隴西將軍夫人莫名其妙的去關注一個男子,那男子還是個鰥居了多年的鰥夫,雖說夫君和知曉內情的清楚其中是怎么回事,也不會怪罪于她。可從面前這丫頭的口中說出來卻變味了,雖是一個字都沒明著提,可話里的意思卻是實打實的指她行為有虧。

果然傳言不可盡信!去歲那件事中,不管是究其過程還是最終結果,面前這胖丫頭都是個軟包子一般任人拿捏的人物,性格軟弱的厲害。

這等人按說遇事不是裝作聽不懂便是回去哭訴一場,似這般當著面刺她,還是戚氏沒有料到的。

“不過是說句玩笑話,姜四小姐怎的當真了?”戚氏笑了笑,不動聲色的說道。

“我當不當真原來不是要聽父母長輩的,是要聽夫人的,”姜韶顏放下手里挖酥山的銀勺,神色淡淡的說道,“我母親雖然不在了,可我父親尚在,父親自能管教于我。夫人卻要越俎代庖,替父管教于我。那敢問在夫人看來我父親究竟做錯了什么,不堪教導于我?”

一句話說的戚氏臉色僵硬的厲害。

在面前這胖丫頭開口刺她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失算了,面前這丫頭與傳聞的截然不同,根本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包子。

不止不是軟包子,還是個不好惹的。

她一句“玩笑”本是見好就收的意思了,尋常不計較的,又或者看在戚、李兩家面上的人聽了便也算了。

可不成想這丫頭竟是順著她這一句接了下去,竟還將話題反繞到“東平伯做錯了什么”之上。

東平伯做錯了什么?近些時日的東平伯只做過一件事——為陛下查處貪官污吏。

這件事是能被指責錯處的么?戚氏當然不能說東平伯做錯,可要承認自己錯了也未免……

她不管是未出嫁前戚氏嫡女大小姐的身份,還是出嫁之后嫁入隴西李家做了嫡長的夫人,莫說這丫頭了,就是她爹東平伯姜兆在此也不會這般下她面子。可沒成想這個丫頭居然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拿話堵她……戚氏只覺得心里憋屈的厲害。

若是叫她丟面子的是個出身、身份都高于她的便也算了,偏偏只是個破落勛貴的獨女,戚氏只覺得這口氣窩在心里實在是悶得慌。

可再悶,對方話已至此,自是不能說東平伯做錯的,那是對陛下的質疑和不敬。

眼看戚氏下不來臺了,一旁看了好一通熱鬧的李大夫人發話打圓場了:“天熱燥的很,都少說兩句吧!姜四小姐濡慕父親,難免急了些。你跟一個小姑娘家家置什么閑氣?吃酥山吧!”

她倒是很樂意看戚氏被人架的下不來臺。可……若是讓戚氏太丟面子,惹來和稀泥李大將軍的不滿,覺得她同兒子挑事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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