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占金枝

第五百六十九章 秘密

本該身處南邊煤礦之中告病養病的魏大老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長安城,自然是有人從中安排的結果。

眼睜睜的看著被禁軍護衛們推搡著押往皇城方向的楊唯嫻和魏氏,魏大老爺氣的渾身發抖:“好……好他個可恨的楊衍!我魏家為他做了那么多,到頭來,他又娶平妻又連累我妹子同外甥女,真是……真是……”

“魏大老爺,憤怒謾罵的話留到私下里慢慢說吧!”一旁的高大漢子收了千里眼,

看向面色蒼白、隱有病容的魏大老爺說道,“你不能在長安城久留,病假只批了半個月,還要盡快回去挖煤。”

魏大老爺:“……”看著面前漢子面上嚴肅的神情,他突然有些語塞。

真不愧是軍紀嚴明的趙家軍主將,紀律二字還當真是刻到他骨子里去了!

被提醒了一番要被送回去挖煤的魏大老爺心頭一時五味雜陳,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著實不知道該怎么說。

不管怎么說,

他難道還能留在長安不回去不成?

這在軍紀嚴明的趙家軍主將眼中看來是“違抗軍紀”的。

不過說這等話自然不能在這鐘鼓樓里說,說話的地方換到了紫蘇家小酒館的后院里,對上一臉肅然的趙家軍主將,魏大老爺默了默,抬頭,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季崇言和林彥身上。

“可否請季世子同林少卿暫且避一避?”魏大老爺說道,面上滿是糾結,“魏某要說的事不能讓外人知曉。”

“他們不是外人。”趙家軍主將開口說道,“無妨!魏大老爺直說便是!”

魏大老爺臉色卻是無比微妙:“可是……”

林少卿就算了,可那位季世子……若只是把他弄去挖煤倒也罷了,可偏偏不止挖煤,他這一路被人送進京中時可聽說了,這位還同那位姜四小姐訂了親。要知道當年為了阿嫻,他們可還對那姜四小姐……

將魏大老爺微妙的臉色看在眼里的趙家軍主將只覺得無話可說,

忍不住道:“你以為姜四小姐會把那點破事記在心里?”

這是瞧不起人呢吧!

這等時候還有心思糾結那點芝麻大點的小事,趙家軍主將看的一陣皺眉:若是放在軍中,他早把這等人打發去喂馬了,

主次不分、心胸狹窄、以己度人,

簡直可笑至極!

被趙家軍主將訓斥了一通的魏大老爺嚇了一跳,這才不再廢話了,忙道:“我說我說!”

“你是該說!”一旁的季崇言也在此時開口了,他道,“楊衍前朝遺孤的身份一出,可謂名正言順的反賊,你以為陛下能輕饒他?他倒是遠在姑蘇,可以暫時逃開,大不了直接反了就是了。可楊大小姐同楊大夫人不成,他們逃不了的。不止逃不了,還會成為陛下拿來威脅楊衍的人質!”

“至于同樣留在長安的楊妃同楊美人,”季崇言倒是不介意透露一點給魏大老爺,“告密的就是楊妃,她將功贖罪,且因著當年被楊衍設計無法成孕,屬不知情的受害者,地位非但不變,

反而還更得陛下的信任。至于楊美人……”

提到楊仙芝時,

季崇言頓了一頓。

魏大老爺下意識的追問了下去:“楊妃主動揭發有功不被清算倒也罷了,

楊美人難道還能有什么護身符不成?”魏大老爺說道,

不待季崇言說話,便繼續說了下去,“她那生母是哪個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再者說來,楊衍對這個次女的偏疼和重視是有目共睹的,拿她威脅不比拿我妹子和外甥女有用的多?”

“你說的沒有錯。”季崇言瞥了他一眼,卻是搖了搖頭,道,“可惜,她有孕了。”

陛下中毒之癥此時已然無解了,兩個殿下因為下手設計陛下被關天牢,蘇家身上同樣不干不凈,陛下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沒有動而已,那個貓兒似的皇太孫又實在體弱的厲害。

而此時楊仙芝有孕,這肚子里的龍嗣可說比任何時候都要管用!

比起楊衍來,陛下本人眼下更要擔憂楊仙芝的安危。不,不是擔憂楊仙芝,而是擔憂她肚子里的龍嗣。

魏大老爺此時也已然明白過來了,臉色當即一白:“所以,楊妃同楊仙芝,一個告密有功一個懷有龍嗣,都不會被陛下拿來威脅楊衍。反倒是我妹子同外甥女,素日里沒受楊衍什么關照倒也罷了,此時反而還要受他牽連?”

這世間怎能有這樣的道理?

“陛下是明君,當知曉拿我妹子同外甥女要挾楊衍是沒用的吧!”只是雖心里明白此事無解,魏大老爺卻仍然心底存著幾分僥幸,“拿弱質女流來威脅楊衍不是君子之舉啊,陛下……”

“陛下不是君子。”那趙家軍主將趙琦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是君子。”

這句話語氣平靜,聽在魏大老爺耳中卻恍若驚雷炸開。

最后的僥幸比這一句話徹底炸的半點不剩了。

“即便知曉沒用,但試一試又無妨。”一旁的季崇言也在此時開口,說道,“所以,魏大老爺你考慮清楚了!是準備將一切盡數都說出來,還是繼續藏著掖著一些事情,做自己的打算。”

“不是什么東西都同酒一般,越久越好的。有些東西藏的久了,反而壞了、餿了,沒用了。”季崇言淡淡的說道。

魏大老爺臉色難看至極。

靜默了半晌之后,終于……再次開口了。

“好。”他道,“我說!”

“我爹的事其實我知曉的不多。”魏大老爺坦言,“他覺得我實在太過平庸。”

趙家軍主將趙琦打量了他一番,點頭道:“確實如此!”說罷忍不住感慨,“魏老英雄真真目光如炬!”

魏大老爺:“……”

有些話雖是事實,可多少有些傷人呢!

只是傷人者并不在意“傷害”他,感慨完這一句便催促道:“繼續說,莫要廢話!”

魏大老爺:“……好。”

“我爹因覺得我實在平庸,便總道有些事若是叫我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因為知道的太多,總會引來殺身之禍,我又沒那個能力來避禍,便干脆不知道最好了。”魏大老爺說道,“所以,一貫是爹怎么說,我便怎么做的。”

“讓妹子嫁給楊衍是他的意思,要我等大事上莫要違逆楊衍,也是他的意思。”魏大老爺說道,“就在我爹因救駕中毒彌留之際,他將我叫進去,臨終前還不忘叮囑我將妹子嫁給楊衍。”

楊大夫人魏氏各方面平平無奇,而彼時雖是亂世,可楊衍這等人,想要讓魏氏傾心也不是一件難事。更何況還有魏老大人同魏大老爺做主,此事自然便成了。

魏氏嫁進去之后沒幾年,楊衍弄進門一個平妻,他自是準備為魏氏討回公道的,可……

“我私底下見了一次楊衍,他彼時不過一個小小的江南道都府官員,卻讓我魏家的人受這樣的委屈,還抬了一個不清不白的煙花之地女子做平妻,我自是不想忍下這口惡氣的。是以,告了假,去了一趟姑蘇,見了楊衍一面。”

他是個平庸之人,不知曉也不懂魏老大人的意思,便是想查魏老大人做的事也不知道如何查,除了貪污受賄這種事無師自通之外,其余的可謂一塌糊涂。

可他不知道,不會查,不代表楊衍就同樣不知道不會查了。

“在姑蘇,我同他見了一面,問他是不是被那個煙花之地的女子勾的犯了糊涂,他道沒有。說這些事說了我也不懂,也不需要懂,便是魏老大人活著,必然也不會管他做這些事。”

在彼時的魏大老爺聽來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氣的直想動手教訓他,楊衍卻在此時告訴了他一件事。

“楊衍道,在外人看來,我妹子嫁他是低嫁,問我可知道為什么魏老大人一定要讓我將妹子嫁給他。”魏大老爺說道,“我當然不知道。”

聽到這里,趙家軍主將趙琦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有什么是知道的么?”

魏大老爺額頭冷汗涔涔:“……當時什么也不知道。”

不過,楊衍倒是愿意讓他明白了魏老大人一定要將妹子嫁給楊衍的理由。

“當年,陛下被那些大靖老臣排擠,為取信于那些大靖老臣,做過一件事。”魏大老爺說道,“而不巧的是,這件事,我爹是知情之人。”

至于是什么事……

“爾等可曾聽過前朝的涼州馬匪案?”魏大老爺說道,“暴君還未繼位之時,涼州幾個小鎮被馬匪侵襲、一夜之間,幾個小鎮的百姓都死于馬匪侵襲之下,馬匪侵襲之后,又一把大火,將幾個小鎮都燒的一片狼藉,幾乎無人生還。”

魏大老爺說道,“后來,朝廷派兵鎮壓,彼時帶兵的將領正是彼時初露頭角的陛下。”

當然,這些只是朝廷對外的說辭,而事實是……

“根本沒有什么馬匪,那幾個小鎮的百姓是盡數死于異族人之手。彼時陛下也在場,且帶兵阻止了有些警醒想要逃亡的百姓。”魏大老爺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是陛下奉了密令幫助異族人斬殺同僚,掠奪錢財和米糧,并且幫忙遮掩。”

“為什么?”趙家軍主將趙琦聽到這里,忍不住大驚,“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知道陛下不是君子,為帝位會不擇手段。可同異族人勾結,這于他而言又有什么好處?

“因為奉了密令,仁帝的命令。”魏大老爺說道。

“將在外,君令有所受,有所不受。他彼時在涼州一代帶兵,雖帶的不是趙家軍,可總不至于連拒絕這等荒唐密令的勇氣都沒有吧!”趙琦有些不敢置信,“這于他有什么好處?除了留有一個污點之外,什么都沒有!”

“因為彼時他還不是帶領趙家軍的陛下,他當年初露鋒芒,手頭的兵馬并不是自己的兵馬。”季崇言開口,平靜的說道,“他缺少一個機會。”

一個可以名正言順組建自己兵馬的機會。

而這個機會,彼時被大靖老臣排擠的他,需要仁帝給予這個機會。其中所需的錢財、人力、物力都需要仁帝的支持。

當然,不做這些事也可以有這個機會,看于他而言,太慢了。他想走捷徑,必然要放棄些什么。

季崇言道:“仁帝愿意給他機會,卻也怕他有異心,這件事是仁帝為他制下的把柄,也是他當年不得不為,主動遞出去的把柄。”

勾結異族人、殘害百姓。這于一個明君而言是莫大的污點。

“我爹知曉這件事,也知曉總有一日陛下會想辦法解決這個污點,所以不惜以己救駕,換取魏氏族人的性命。”魏大老爺說道,“可即便如此,他仍怕多年之后陛下依舊會對我等不利,所以定下了我阿妹同楊衍的親事,讓我一切聽楊衍做主。”

“所以,你也早知了楊衍的身份?”一旁認真聽著,許久沒有開口的林彥突然開口問道。

魏大老爺搖頭:“我不知道他前朝遺孤這個身份,楊衍當時也只道他知曉這件事,并且陛下做下這些事的證據他有辦法弄到手,這才是我爹安排這樁親事的目的。為的就是以防萬一,陛下若有朝一日想對我魏家人動手,有證據在手,總好過什么都不能做來得好。”

可說,這一番安排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以為他同那些大靖老臣有些關系,畢竟那些大靖老臣對他很是贊賞,或許因此對他委以重任,把這個把柄交到了楊衍手中。”魏大老爺說到這里,臉色有些難看,“我以為他只是個替前朝辦事之人,卻不成想他自己就是那個前朝遺孤。”

此前,他也不知道還有前朝遺孤這種事,更不曾往謀反這方面想過。在他看來,大靖已經亡了,眼下是大周。得大靖老臣看重的楊衍也只比一般的臣子多些把柄以及好處罷了。

至于改朝換代什么的,他想都不敢想。

魏大老爺忍不住唏噓:楊衍的膽子還真大,居然敢謀反!

林彥卻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問他:“陛下勾結異族人之事,僅僅是涼州一地的那幾個小鎮嗎?據我所知,當年所謂的馬匪侵襲之事不止一件,還有不少。遠的不說,長安城外也曾發生過莫名其妙的馬匪侵襲之事。”

被侵襲的是長安城近郊的幾個人口不算少的村莊,也是這般一夜之間屠殺殆盡,帶走了錢財米糧,而后一把火燒了村莊。

這些村莊自也包括富貴人家的莊子,莊中人也無一幸免。

“不少彼時長安城中百姓的親眷都死在了這侵襲之中,我祖母亦有不少相識多年的密友因此死去。”季崇言淡淡的開口,說道,“這也是她總會去城外禮佛的緣由。”

年歲漸長,更是感慨唏噓世道無常。

似安國公夫人這樣的人不在少數,馬匪侵襲之地雖說每一地都鬧的不大,可每一地都有人受害,如此之事……若都與陛下有關的話,那還真是麻煩了!

涼州一地之事鬧出來大不了派兵強行鎮壓,可若每一地都有,必會人心惶惶而動蕩。

為上位謀害親弟,事不關己時尚且會被一些人認作“梟雄”,可若是事關本身,且就發生在身邊,人心惶惶之下,所謂的“梟雄手段”便成了“不擇手段”了。

一個不擇手段的君王,是很難讓人不懼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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