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絕大多數人跟我一樣是樂盲,也就到看見1234知道是哆來咪發的程度,但是通感還是有的,聽搖滾會熱血沸騰,聽古箏叫如聞仙樂,而這位地球級的男高音我相信懂音樂和不懂的都可以用“魔音貫耳”來形容。
所以男高音唱的我媽顯然是聽進去了……
“這不是說你爸呢嘛,你爸血壓就不正常——”
我當然知道這里面是什么鬼,為了不讓我爸的病情雪上加霜,小吳也是起了急智了。
我趕緊打馬虎眼道:“現在的小科普做得真好。”
我媽把藥片收回去,疑惑道:“這歌詞原本就是這么唱的?”
“哪啊,都是AI合成的。”
我媽不懂AI,但她知道這是電臺搞的節目,對我說:“得虧趕上了,這次你爸要沒事了你給人家送個錦旗。”
我緊張地盯著收音機,生怕小吳用意大利語說個“不用謝”啥的,好在這貨也知道輕重,后面一路全程把嘴還給了男高音。
就這樣我們聽著歌劇總算順利到了醫院,想起上次來這還是為了探望劉振華的同學,我心里不免有些感慨,人有旦夕禍福,真是誰也說不準。
到了急診室把情況一說,一男一女兩個護士推了輛平板車跟著我到了車前,腳步不慢,倒也不像電視里那樣哐啷哐啷地飛跑,我爸還是哼哼,兩個人也沒什么特殊表情,我們合力把我爸抬上了床又推進急診室,一個胸前掛著聽診器的年輕大夫上前接診,另一個年紀稍長的護士讓我去掛號。
一切忙而不亂有條不紊,我覺得這樣挺好,記住,醫生見了你全程漠然是個好現象,要誰看你一眼都大呼小叫地承認你是C位你肯定更難受。
等我掛好號我爸的基礎檢查也都做完了,血抽了,血壓量了,指脈氧檢測儀夾上了,我媽掏出一疊紙給大夫看,那是上次老頭去醫院輸液留下的診斷和用藥記錄,大夫掃了幾眼就放在了一邊。
我剛想咨詢大夫幾句,護士又推過來一個床邊彩超,地方很局促,我和我媽頓時成了沒用的擺設,只能往后稍,大夫和護士給我爸拍片子,又是那個年長的護士對我說:“人多了沒用,你繳費去吧——順便去把血檢報告取回來。”
我交了費,拿上報告,再回來時大夫已經轉到別的床去了,我爸胳膊上扎著液體,我問我媽什么情況。
我媽說:“大夫啥也沒說,就說送來得挺及時,還說啥保守治療,用了藥,讓觀察。”
聽了這句話我的心就是一松,按我理解“保守治療”在醫院的切口里大部分時候算是句好話,送來得及時就更好理解了,說明有救,雖然大夫絕不會跟你說“包在我身上”這種話(說這種話的都不是正經大夫),但我還是覺得這把穩了。
心情一放松,我開始觀察起人民醫院的急診室,這地方我是頭回來,上次我爸犯病是在別的醫院治的。
所謂急診室,更像是一個大廳,放著十來張病床,三個年輕女護士和一個男護士忙前忙后,那個年長的護士是他們的護士長,只有一個大夫在靠墻的小桌子上用電腦寫病歷,這會病床基本滿員了,這個點兒進急診的都有情非得已的理由,倒不都是心臟問題,西邊這倆床一個是胃痙攣剛打了針正在觀察,蜷縮在角落里一聲不吭。還有一個女人手背上扎著液體,怒目圓睜要跟誰拼命似的,聽他老公和護士的對話好像是急性中耳炎犯了,她那樣子看著比我爸痛苦多了。正中間那張床上的哥們是喝多了送來搶救的,一邊輸液一邊吐,那種套著黑塑料袋的大垃圾桶已經吐了多半桶,急診室里讓他吐得那味道一會炒菜一會燒烤的,陪他來的大概是他女朋友,也不上前幫忙,就抱著膀子冷冷看著,估計這哥們胃不難受以后該承受情感方面的打擊了。
這里的病人都很痛苦,家屬都很疲憊,只有護士們穿梭如蝴蝶,一會安頓病人一會囑咐家屬,連疲憊的神色都顧不上露,我心里感慨,這活兒一天給我一千我都不愿意干!
這時我媽忽然喊起來:“老頭子你這是怎么了?”
我爸的病床在正當地,為了不妨礙護士干活我搬了把椅子靠墻坐著,聽我媽一喊我趕緊跑過去,就見我爸臉色發紫,張著嘴一個勁哈氣,幾個護士圍上來看了一眼,又忙著把那個年輕大夫喊來,大夫檢查了液體,又翻看我爸眼瞼,眾人都在等他解釋的當口,他嘀咕道:“不應該呀——”
當我聽到這句話時頓時又覺得這把完了,這四個字出現在任何行業任何情況都不是好事,當你做好系統開不了機時,當你做好防水廁所還是漏時,當你住26樓小區停電時,都可以用這幾個字概括當時的心情——
不應該呀。
我媽無助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最后拉住了我的袖口,在這一瞬間,我只想到了元元!
我撒腿飛跑出醫院大樓,打開車門從副駕上抱起元元的頭和充電器,又一個飛奔跑回急診室,找了個角落把充電底座插上把元元放在上面。
急診室里的人都被我的行為嚇了一跳,這年頭病人和家屬為了泄憤刀砍醫護人員的新聞屢見不鮮,他們大概以為我是找兇器去了,見我抱了一個掃地機器人回來并給它充上了電都莫名其妙——為了表示不滿,偷醫院幾個電,腦回路這么清奇的嗎?
“小峰?”我媽都快哭了,老頭前路未卜,兒子又受了刺激,老太太眼瞅是繃不住了。
“元元,元元?”我輕輕拍打元元,它的燈一閃一閃,但是沒有回應,這是元元唯一的缺點,只要“睡著了”就會徹底離線,中間床上的醉鬼本來正吐得起勁,見我和一臺掃地機器人說話,張大嘴忽然忘了自己要干啥,牙上掛著一根長長的芹菜,像頭要反芻的老牛。
沒辦法我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劉振華那,他是元元的0號,是來自未來的AI,是人類的救世主,現在他爺爺心梗了,他總得干點什么。
不出意外,電話打到平板上久久無人接聽,我就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叫不醒,況且平板好像讓我靜音了……
我媽見我行為似乎又正常了,小心道:“你在醫院有熟人啊?”
一句話提醒了我,以前沒有,現在有一個——陳子涵她爸不就是這里神外的主任嗎?
我掛了電話急忙翻電話本,很快翻到了“陳子涵媽媽”,我看了看表,現在是凌晨4點,現在也顧不上許多,直接撥了過去。
若干聲后,陳子涵媽媽帶著睡意接了電話:“喂?”
我猜她大概率是沒存我電話,只能鼓起勇氣道:“抱歉這個點兒打擾你,我是劉振華爸爸,現在我爸心梗在人民醫院的急救室,人不太好了,想問一下陳子涵爸爸有沒有辦法?”
那邊沉默了幾秒。
憑我們之間的交情,我覺得她要說“滾”我也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