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守藏史

第一百七十六章:五十奴·七十年也

第一百七十六章:五十奴·七十年也第一百七十六章:五十奴·七十年也←→:

楚國城外——

戰俘?

奴隸!

烏泱泱一片,被楚國甲兵看守……

揚粵一戰,率先歸來的不是斗廉司馬,而是由景陽押送而返的揚粵戰俘。

此時隨著楚君的分封,這些戰俘也將成為楚國權貴們所瓜分的奴隸。

當然,在這之前,強健的奴隸,多數已經被楚君分走…

接下來,則是三大氏族屈、昭、景。

“風子,今日我屈氏也要挑選奴隸,您可隨原一同。”

是了,屈原為貴族,對于這奴隸制度,仿佛日升月落一般,習以為常了。

“去看看吧。”

風允沒有拒絕,奴隸是當今《周禮》下的一個重要制度,在階級中處為底層,也是不可忽視的一個群體。

說來有趣,從大庭到禹越,再到百越,也只有干將讓風允看見了一絲奴隸的影子。

而干將木訥,風允也未曾從中看見奴隸之真實。

“吁…”

馬車漸停。

屈原攙扶風允下車。

“呼…”

秋風高爽,可卻充斥著哭喊鞭打之聲。

風允眉微跳,不由心頭一頓。

“啪!”一道鞭抽在面目瘦弱,手綁草繩,滿身是血污的男子身上,其一下,麻衣崩裂,露出肉綻血肉。

“這些是戰場上,殺死過楚人的甲兵,按照楚律,他們將充為奴。”

屈原訴說著。

又指向另一邊。

“那些是幫助過這些甲兵逃離,為他們提供幫助的揚粵人,按照楚律,他們也會充為奴。”

另一邊……

“那些是揚粵中的士族,他們大多是有技藝的人。”

還有,其最多的一群人……

“這群是揚粵士族本來的奴隸……”

與風允解釋這些人的出處。

風允默默凝望,這些即將成為奴隸的戰俘,眼中甚少有光亮者。

低首無聲,似乎已經認命。

“屈原,若是楚人成為別國的戰俘,也是這般嗎?”

風允發問。

突而聞聲——

“風君!”

是這群揚粵戰俘中,有人認出了風允。

是啊,當初風允可是在揚粵王城中,進行過揚粵商祭的。

此時不知多少的戰俘,認識風允。

但如今天差地別也。

一是挑選奴隸的風子。

一是被挑選的戰俘們。

風允血液凝滯,整個身體都難以再行一步,滯在原地。

抬眸望去,那是一雙雙揚粵人,臟亂的黑臉,和那如同深淵,卻被這秋陽映照,泛著微弱光點的眼睛。

仿佛在這些眼睛中,風允看見了當初在揚粵時,舉行揚粵祭祀,那底下歡騰的揚粵國民們。

“風君…”

有揚粵人低喃,可卻又沉默。

有人高呼救命,可四周的楚國甲兵,那在陽光下,重新磨礪,銳利發亮的青銅長矛上的反光,嚇得他們低首。

希冀,被現實打破。

即使有拼命者,也在鞭打中嗚咽難語,滾地求饒。

“風子……楚國若落到別國手中,也是一樣。”

屈原抿唇,也難以言論。

“奴隸真的是好事嗎?”

“古之戰俘,其亦可贖之,可楚之戰俘,就要即刻入奴,看來楚君是認定揚粵無力來贖,也不欲讓其贖之。”

屈原訥訥。

此時揚粵拜逃,楚國步步緊逼,自然不會讓其贖走。

思索中,屈原道:“風君,此些戰俘乃揚粵王城中,在楚與揚粵戰時,多有抵擋,不能以尋常之民而待。”

“其周列國,不論是楚,還是其余,戰俘之,都如此對待啊。”

風允默默點頭。

“確實,這世道就是如此。”

楚以揚粵戰俘為奴隸,而揚粵中的士族,也有自己的奴隸……

“風子,您是覺得這些戰俘不該為奴?”這時,就聽一青年之聲傳來。

緊隨而之,是銀光烈火,劃破天際。

如此,驚得四周戰俘,慌亂驚恐,可見他們對來人懼怕。

“景陽司馬,切勿胡亂定論。”屈原望向騎馬而來的景陽,厲聲呵之。

景陽淡笑,孤傲漠視,掃過風允時,眼中并無什么尊敬,反而厭惱。

翻身下馬,手持長鞭。

景陽大步而近。

“風子安,可若風子對楚國不利,那就不安了。”

說畢,掃過這些奴隸,見其中大多觀望此處者,都紛紛躲避其目。

他直接笑道:“風子要挑選奴隸是吧……哈哈。”

此聲下,不少人目色悲哀,但也不乏哀求者,希望風允納為奴隸。

景陽見之,笑而冷哼道:“風子德行,怕是不少人都想來當奴,當婢…”

說著,還望向了屈原,屈原眉蹙。

不過此時景陽也為正大夫,還一同為三大氏族的明面之人,兩人口交兩句則可,多了怕會影響家中關系。

屈原忍讓,景陽也不是來針對屈原。

看向風允。

景陽道:“不知楚國司馬,來為風子選奴隸,可夠格?”

景陽行禮,卻也不等風允回答,直接圍繞那些奴隸而看。

“哦,這揚粵也有貌美的女子。”

說著,倒也真是看向那些揚粵士族中的小姐。

“聞說楚君賞賜風子,二十婢女,來人,從里面挑選二十美艷者,送往風君在郢都城內的家室。”

“…諾。”

不待結束,景陽又看向這群士族子弟。

又一一挑選。

其中滿是瘦弱無力,一看就知道是揚粵士族中的公子,其多是指揮奴隸之人,如何能做奴隸的活計?

“景陽司馬,你是何意!”

送揚粵士族當中的美人,又選揚粵士族中的公子,這可是楚君都不想要,準備送入坊內,調教幾載,磨去舊國之情后再充當娛樂的奴隸,此時就送給風允,不是讓風允難堪不成!

若是風允收下,楚君如何看待。

欲以揚粵士族后裔,作亂乎?

風允攔下屈原。

此時烏泱泱的戰俘,他選擇誰為奴隸,在他心中都沒有區別,不若看看這景陽是何意。

若無楚君的安排,景陽會這樣為難他嗎?

“屈大宰,您誤會了,此番也是為風子,風子乃是有道之人,若是讓那些不識文字的人去為奴,如何能滿足風子所需呢?”

“這樣吧,就再挑選幾個不識字的,給風子做些臟活吧。”

景陽繞過那些強壯的戰俘,來到最為瘦弱的一群戰俘面前。

“剛才,就是你第一個認出風子的?”

一個十四五歲的瘦弱少年,惡狠狠地盯著景陽。

景陽一樂。

“啪!”長鞭直下。

“嗡!”

未濟卦……

長鞭滑落,抽在地上。

“風子,您,這是何意?”

“這個人,就來我這吧。”風允認出了這個孩子——榜。

當初在揚粵城時,風允出行所遇的一位冬日無糧之人。

當時榜就以,愿為奴者,而求糧,向風允救助。

可風允沒有答應,而是去找揚粵王,讓揚粵王讓這群冬日無糧之人,以勞代工,其勤者,自然能生。

揚粵王……

這般一想,當初揚粵王也是因為這件事,開口以風允為由,贈送了萬石糧食,二十車兵甲入百越,此為風允所欠下的一個人情。

景陽掃過榜那瘦弱的身板,自無不可。

隨即又掃到,一老者抬頭挺胸,站立在烏泱泱的人堆里……

“呦?”

白發蒼蒼,望之怕是將死之人。

景陽示意周圍的甲兵。

倆甲兵手持長矛,四周戰俘驚懼而退。

這老者被帶了出來,但卻像是被嚇破了膽子,毫無方才的堅挺,軟弱要倒。

“扶好,扶好!”

景陽覺得有趣,這從揚粵到郢都,這么遠的距離,竟然有這般老頭還活著。

“風子大得,既然得一小,那就帶這一老也離去吧。”

“我想風子賢德,是不會拒絕的。”

揮手,那倆甲兵就將這老頭和榜,押著來到一群方才挑選好的奴隸當中。

其年老之像,倒是與周圍的奴隸形成對比,滑稽無比。

而且這一群的揚粵士族公子、貴女們,嬌生慣養,也和別的奴隸多有不同。

“既然風子已經挑選完畢,景陽告辭。”

景陽騎馬,御馬而行,也不去為景氏挑選奴隸,就直歸郢都。

“風子?”屈原也是看出了,景陽就是為風允而來。

風允搖頭。

“不過是楚君忌憚,遂為我添些麻煩,此時即使我欲出仕,因為這群…奴隸,也難以出仕了。”

“這不是大事。”

“走吧,去封地看看,我也好安頓這些人。”

“諾。”屈原行禮,見風允上馬車,自己卻捏緊了拳頭。

入了這楚國的政務要職,一件件權貴專橫的黑暗,都強行擺在他的面前,毫不遮掩,并讓他去順從。

他可以違背家里的話,可是君上會支持他嗎?

屈原低眉,上前拉開御馬之人。

“我來為風子御車。”

“諾。”

御車之人退下。

馬車出發。

而在馬車之后,那五十奴隸都被一隊甲兵護衛,押送,隨著馬車向前。

護衛之中,卻見項燕為領,其上前道:“風子,君上派我等為風子私兵,風子在楚時,護衛風子安危,風子也可令我等行事。”

風允在馬車內頷首。

“知曉了。”

“咳咳…”外有蒼老之人咳嗽。

風允道:“讓那位老者上車,我欲問其為何能從揚粵,一路顛簸到此。”

“諾。”馬車停,那老者被甲兵搜身,這才放上車去。

“轟隆隆…”馬車繼續行進,向著郢都外,風允所得的五十里封地而去。

“東北之向,漢江?”

那老者上車,就低喃了一句。

風允聞聲,詫然。

“老丈非揚粵之人?”

揚粵之音,可不是這樣的。

這老者跪坐,躬身道:“老夫是虞國人。”

虞國?

風允思索其地。

就聽這老者道:“風子莫傷神,虞國乃在晉國之下,周國之中,一方圓小國也。”

周地啊,那不亞于從此時的楚國郢都,到禹越的距離,實在遙遠。

“老丈為何從虞國至此?”

風允詢問。

老者嘆聲。

“老夫早年出仕不得,輾轉多地,碌碌無為,不得用也。”

“直到老年才在友人引薦下入虞國為士。”

“但虞君薨,老夫被新君驅逐,流落至晉,因牧羊有功,卻被抓做奴隸,充當晉君嫁女的媵人,陪嫁到秦嬴之地。”

“老夫不欲,遂逃……聽聞風子在百越操持有度,篳路藍縷,遂準備來百越一觀,出仕百越,卻不曾想,途徑揚粵時,被楚軍突襲,最終還淪落為……戰俘。”

低首搖頭。

一旁的風允訥訥,又詢問道:“先生何歲?”

“老矣,老矣。”老者嘆息,又坦然,似在回憶:“快……七十了吧。”

七十,少見。

在這時,已經是少見的老人家了。

“先生經歷,倒是曲折,不過能以七十之年,從虞國至揚粵,又在戰俘中求生,至楚,也是堅韌卓絕。”

風允贊嘆。

“哈哈,風子謬贊了,老夫不過是怕死不得其用,一生之學無可寄托,不甘心死罷了。”

老者搖首,這才想起。

他為之一拜道:“老夫奪風子一奴隸位,又以咳嗽之聲引起風子注意,與風子交談表面自身之事,還望風子莫惱。”

“老夫愿為風子飼千頭羊,以報風子拾起之恩。”

風允緊忙扶起。

“先生莫拘禮了,您在我眼中,與所有人,都沒有庶民、奴隸之分,都是活生生的人族之人。”

“人族之人?”老者念道,不由心中贊嘆風允之心。

風允繼續道:“您年老,又非揚粵之人,之后余尋一時機,讓您離開楚國,也是容易的。”

老丈聞聲,驚愕之下,緊忙感謝。

“老夫,多謝風子。”

“哦,老夫為虞國百里氏,名溪,風子稱百里奚即可,不敢尊‘先生’。”

百里奚?

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望向一身襤褸,白發雜亂,瘦弱皮骨的百里奚,再看向他眼中的堅韌之念,風允對孟子的這《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有了十分深刻的認知。

“或許現在您還只是一位可販于市的奴隸,但未來呢?”

“奴隸沒有您這般的信念,您這一生,雖只說于我短短幾言,但可見您的品質,給您機會,您會繼續為所學而求生。”

百里奚是一位一生輾轉,卻始終沒有墮落、尊守本性的人,這讓風允為之感慨,尊敬,也是風允所欣賞的人生態度。

“贊譽了,風子,您能對我這般無用的老人說這樣慷慨的話……嗚……”

百里奚不由鼻頭酸楚。

哽咽道:“風子,老夫為您牧三千羊,再離啊。”

百里奚此時不過一奴隸,其身處此時,此世,自然清楚一位奴隸與一位被稱為‘子’的人,的地位之懸殊。

風允如此誠懇以待,長期受難的百里奚怎能不感動。

恩自報也。

他誠心不假!

而對于百里奚所言的三千羊,風允一思,也沒有拒絕。

反倒是對外面這近五十人的揚粵士族子女,有了安頓之法。

至于那些戰俘……

再待他法,不可急一時之憤慨,慌不擇路,事不成也。

對于百越篇最后,插入了洪水爆發時的地圖變化,有興趣可以去看。

(本章完)

←→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