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

45 意決

去西山行宮狩獵的大部隊終于回京了。

這天剛好是入冬,大多數人都已經穿上了夾襖。桑擰月畏寒,就比別人穿的更多些。

這一日,送走了照例來賞梅軒做客的施阿婆祖孫,桑擰月心累的坐在書案前沉思。

素錦送了茶水來,見姑娘面上沒有絲毫笑模樣,就有些心疼。

她想說些開解的話,桑擰月卻率先抬頭看過來說,“素錦,我們搬回薔薇苑可好?”

素錦頓時安穩了明白姑娘什么意思了。可考慮到實際情況,她又不得不提醒姑娘,“可薔薇苑至今還沒修繕好。”

侯府的人手是不少,但侯府的院落更多。不說沒住人的院落,就只幾個主子的住處——老夫人的鶴延堂,侯爺的松柏院,二房的世安苑,三房的聽雨閣,三姑娘的涵香居,姑太太和王秀雯如今住的玉笙居;更甚者還有太夫人居住的褚玉堂,還有侯爺日常起居的整個前院。這些地方都住了侯府正兒八經的主子,要修繕房屋肯定要先把他們的院子修整好。

盡管這些院落每年都有用心修繕,此番也只是維護,可事情要做的仔細,還不能出一點疏漏,即便仆人再多,這事情進展的也很緩慢。

大家日趕夜趕,終于在主子們回來前,將這些地方都修整好了。可一時半刻也輪不到薔薇苑。畢竟侯府的大姑娘和二姑娘雖然已經出嫁,可她們的院落也不好落下;再有侯府的門客肯定排在前邊……

素錦昨天問過崔嬤嬤手下的小丫鬟,那小丫鬟偷偷和素錦說,崔嬤嬤很關心桑家表姑娘的情況,本來薔薇苑的修繕還要往后排兩天,但崔嬤嬤擔心桑姑娘在賞梅軒住的不舒坦,就讓下人提前修整薔薇苑。不過薔薇苑上次就修繕的馬馬虎虎,此番修繕肯定是個大工程。也就是說,他們最早也得四、五天之后才能搬回去。

薔薇苑一時半會搬不進去,賞梅軒也住的焦灼,好在桑擰月心中早就有了別的打算,就和素錦說,“再有五天就是娘的冥誕,咱們后天就出發去普陀寺。”

這樣既不用繼續承受心里和生理的雙重壓力,還能把她一直提心的事情辦了。

素錦當即皺眉,“可是奶娘還沒過來,還沒說人手找好沒有。”

“今明兩天,奶娘肯定會來。”

桑擰月看著素錦,沉默片刻又說,“這次你和清兒留在府里,我帶素心過去。”

侯府諸人去西山狩獵后,奶娘又來了府里一次。桑擰月將去寺里給母親做冥誕的事情告訴老人,奶娘就憂心起她的安全問題。畢竟王徐氏至今沒死心,她讓人一直盯著姑娘的動靜。姑娘不出侯府且罷,一出去怕是很難再回來。

可桑擰月卻有別的想法。

侯府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地盤,誰還想寄人籬下?可她若要搬出侯府,首要解決王徐氏。

躲避不是辦法,只會讓王徐氏更猖狂。桑擰月就想趁此機會搏一把大的,將這個痼疾直接除去。

她令奶娘找幾個女鏢師,想來過了這么幾天,奶娘也尋覓到合適人選了。

素錦對姑娘要以身犯險很擔憂,但她知道姑娘心意已決,現在勸也是白勸。但是把她和清兒留下來……

“姑娘不想讓少爺過去,這是為少爺的安全著想。但給夫人做冥誕卻不帶著少爺,這事兒不管在誰聽來都不合適。況且之后少爺要走科舉一途,若是這事兒被有心人知道,怕是會給少爺安一個不孝的帽子。有了這樣一個污點,少爺之后的路怕是也走不遠。姑娘,這事兒真的不能再考慮考慮么?”

桑擰月來回在屋里踱步,許久后才說,“顧不了那么多了,先解決眼前的困境是重點。清兒以后的仕途……若他此番跟去出了什么意外,哪里還有以后可講?還是不能讓清兒跟去,你跟他……”

“姐姐不讓我跟去,自己卻要去冒險,姐姐覺得我能同意么?若姐姐出了什么意外,我這輩子怕是都會活在內疚和自責之中。別說什么仕途了,沒有姐姐照應,我還有沒有能力去科舉都是另一回事。”

清兒站在門口,雙眼含淚看著姐姐。他明明不想哭的,可一想到姐姐要去做那么危險的事兒,卻要把他摒棄在外。他明明才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可就因為年紀小,所有事情卻都讓姐姐扛著。

他再一次痛恨自己的無助和無力,也再一次深恨,為什么人不能一夜之間長大。若是他現在也如施家伯伯那么大年紀,即便他沒有功名,可他有一身力氣,那王徐氏還敢對姐姐虎視眈眈么?

清兒說,“姐姐,你帶我去吧,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話說的很委婉,但清兒眼里的眸光卻很堅定。那赫然就是,“若姐姐不帶我去,之后我也會偷偷跟過去。”

桑擰月喉間梗塞,她想婉拒弟弟,可最后也只是攥緊了手掌,遲疑許久才緩慢點了頭,“好”。

這天稍晚些時,奶娘登門了。她在院里和桑擰月小聲說了一個時辰的話,便帶著滿腹憂愁離開了侯府。

傍晚時,桑擰月想過去鶴延堂給老夫人請個安,但是考慮到這時侯府其余幾房人應該也在,遲疑過后便決定還是明天上午過去。

錯過人多的時間,等人少時她再和老夫人說說去普陀寺的事兒。

——侯府三位爺,而她是守寡之身,桑擰月最明白該怎么避嫌。所以邁出去的腳步到底又收了回來。

只是,不等她回到屋里,院子里就響起男人的說話聲。

院門打開著,是方才素心和冬雪去大食堂吃飯忘記關門了。

此時施家的郎君就站在門口,與在院里讀書的弟弟說話。

清兒這幾日都有去施家請教功課,和施郎君已經很熟悉了。且施郎君為人親和,教授功課也很耐心細致,他本人還得名師教導,水平很是了得。

清兒去了兩次,就完全折服在施郎君的能力和親和之下。如今聽見“師父”喚他,便滿臉笑容小跑到門口。

桑擰月不好視而不見,便折回身行了個福禮。若是之前,她許是會走到門口略微寒暄,道幾句叨擾,可既然已經定了心思要搬離賞梅軒,便沒有必要如此周到客氣,給人以別的遐想。

是以,雙方見過禮,桑擰月轉過頭,領著素錦便回了廂房。

施行舟沒想到桑擰月會是這個反應,一時怔忪在原地。

他心思煩亂,一會兒想,桑姑娘面色冷淡;一會兒又想,不知道桑姑娘在煩心什么?

及至清兒的聲音響在耳側,施行舟才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

可他眼角余光仍注意著那邊廂房的動靜。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施行舟陡然羞愧起來。

虧他自詡為仁人君子,竟也做出宵小偷窺之事,真是白讀了幾十年圣賢書。

施行舟當即端正起心思,再不敢有一星半點的褻瀆之意,也不敢再往那個方向撇一眼。

回到屋內,桑擰月面色平靜的磨了墨,耐心抄寫起經書。

反倒是站在一邊的素錦,很有些心事匆匆。她鋪好床鋪后,終究忍不住和桑擰月說了句,“施郎君是不錯,只是姑娘無意再嫁,那咱們早點搬離賞梅軒也好。施郎君如今看見姑娘就走不動路,我們能看出來的事情,別人肯定也能看出來。時間久了……”

時間久了,流言蜚語甚囂塵土,屆時姑娘不想嫁,礙于人言也得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