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

107 水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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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又淅淅瀝瀝的下了兩天,而這兩天桑擰月便遵從約定,仔細的和沈廷鈞學起書畫來。

是的,雖然一開始只說要學習丹青的技法,但沈廷鈞那筆字也當真讓人眼饞。反正學一樣是學,學兩樣也是學,一事不煩二主,債多了不愁,桑擰月就破罐子破摔的將書法也跟著學了。

兩人這兩天都耗在花廳里。

桑擰月或作畫或練字,沈廷鈞或是在旁邊指點著,或是百無聊賴的在旁邊幫著磨墨。

他明明是日理萬機的朝中大臣,即便在船上時,每天都要處理許多公文。然而這兩天他卻像是全然沒有了世俗的負累一般,只這般陪著桑擰月,看著桑擰月,好似這世間除了她,便再無其余事情需要理會。

素錦見狀心中愁腸百轉。

侯爺這柔情攻勢來勢洶洶,自家姑娘本就心意不堅,如今眼瞅著就要再次被他攻破心防了。

顯然,素錦還不知道,所謂心防這東西,其實早在那天她去給兩人點亮房中的燭火時,就已經不存在了。她全然沒有想過,桑擰月答應跟著沈廷鈞學丹青技法這其中隱含的深意。她沒有深思,也沒有機會深想,因為她的全副心神都被焦灼、惶恐等情緒占滿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做,才能讓姑娘回頭是岸。她擔心姑娘再淪陷下去,下次想脫身怕不止是傷筋動骨那么簡單。

男女情愛素錦沒經歷過,可話本子上寫的太多了。女人又最是柔情似水,真要是認準了一個人,將一顆真心托付,就怕被辜負時會了無生志。

素錦陷入愁苦的思緒中不可自拔。

她很想將心事與人分說,但這次跟來的丫鬟除了她就只剩下素問和素英。關于這兩人的來歷,素錦心中其實是有些揣測的。她們到底心向著誰她都不確定,和她們說這些,她怕會驚動了侯爺。以侯爺如今待姑娘的熱乎勁,若知道她這次不僅想暗中搗亂,還想明著勸說姑娘別動心,侯爺能給她留個全尸,那都是侯爺仁慈。

素錦的苦惱無處訴說,只能覷著晚上素問和素英去洗漱的空檔,尋到姑娘身邊小聲提醒了兩句。

桑擰月縮在暖融融的被子里,她的口鼻都在被子下,只余下眼睛和額頭露在外邊。

桑擰月沉默的聽著素錦的話,面色無喜無怒,無悲無懼。

屋內靜悄悄的,屋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著,似乎隨時都會停下來。

桑擰月聽著雨聲,許是心中早就有了決斷,如今倒也不覺得這雨聲煩人。她心中一片安寧,便和素錦說:“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既然您都知道,那您還和侯爺……”

“可是素錦,感情是最最不受人控制的東西。我也不止一次在心里對自己說,要離他遠一點,不要玩火自焚,后果不是我能承受的起的。可他一次次靠近我,一次次幫襯我。他那般心高氣傲的一個人,在被我拒絕了一次后,甚至想方設法的接近我、討好我。我的心不是石頭做的,我無法對他做到心如止水,更無法對他的所作所為無動于衷。”

桑擰月第一次對貼身的丫鬟坦露胸懷。

她面色平靜的厲害,“素錦,我想過了。不管是他不甘心,還是我不甘心,總歸我們又糾纏在一起,那就順其自然往下走就是。哪怕這只是一場貪歡,最后還是會凄慘落幕,那我也認了。”

素錦百般滋味在心頭,看著桑擰月的目光先是恨鐵不成鋼,可隨即又化作深深的悲憫和憐惜。

姑娘的意思她懂了,可正因為懂了,她才知道,姑娘這次是真的動了真情了。

她對感情認了真,也做好了紅顏未老恩先斷的準備。那她還能說什么?

就跟姑娘說的,大不了把這當成是露水姻緣,當成是一場貪歡。只要最后落幕時姑娘能當斷則斷,瀟灑立場,這其實未嘗不可。

可就怕最后散場時,侯爺能瀟灑離去,姑娘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雨終于停了,重新揚帆起航那一日,桑擰月心頭特別敞亮。

她站在船頭,看著兩岸不斷往后倒退的風景,看著那些經歷過雨水沖洗,變得愈發青翠的樹木,心中透亮無比。

忽而一道披風搭在了肩上,不用回頭桑擰月都知道是誰過來了。那熟悉的松柏香氣氤氳在鼻尖,她每一個呼吸間都是他的味道,這讓她身心放松,面上忍不住泛起欣悅的笑。

“能出發去閔州了,就這么高興?”沈廷鈞略有些陰陽怪氣的問道。

桑擰月側首看他。晴朗的日光下,他的身姿愈發修長筆挺。而他依舊著黑色勁裝,這襯得他面頰愈發白皙清冷,五官輪廓深邃迷人,甚至就連那陰陽怪氣的口吻,都莫名變得可愛起來。

可愛?

想到她竟然用這樣一個詞語,來形容威嚴肅穆的武安侯,桑擰月就忍不住想發笑。

而她也當真笑了出來。

她嘴角微微翹起,桃花眼中泛起瀲滟細碎的光。她笑盈盈的看著他,沈廷鈞在這一刻忘掉了所有要說的話。心中的那點不滿,更是在此時被清掃一空。

他輕咳一聲,側首過去,強勢挽尊道:“天還有點涼,河水帶起的水汽也沖的很。回船艙去吧,免得吹了風頭疼。”

桑擰月應道:“好。”

沈廷鈞便順勢牽住了她的手,拉著她往船艙走去。

兩人男俊女俏,男才女貌,當真好一對碧玉佳人。大老遠看去,就讓人忍不住眼紅羨慕。

卻無人知曉,那緊牽在一起的一雙手,都起了微微的薄汗。

這是戳破那層窗戶紙,桑擰月放任自己對他的情義肆意流淌后,兩人最親密的一次身體接觸了。

雖說以往他們把能做的都做了,可也不知為何,如今只是一個牽手罷了,就讓人控制不住的心悸,控制不住緊張忐忑,就連血液,都似乎變得更熾熱滾燙起來。到了船艙,桑擰月依舊在畫畫寫寫。沈廷鈞擱置了兩天的公文沒有處理,如今也忙碌起來。

兩人在兩張桌子上各忙各的,偶爾一個抬眸看向對方,便忍不住歡喜,就連眉梢眼角都漾起了春情。

就這般無風無浪的行駛了兩天,轉眼就過了河州,到達了滄州境內。

滄州水道四通八達,這邊水匪眾多,水患一直都是困擾朝廷的重大問題。朝廷不止一次派兵剿匪,但滄州府水道密布給剿匪帶來了巨大困難。每當水兵來襲,水匪們順著四通八達的水道四處逃竄,就是追都追不著,不過白費功夫一場。

長此以往,朝廷也知道這不是個辦法。于是,便開始想別的出路,那就是招安。

不過招安雖說從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水匪作惡,但并沒有遏制住所有水匪。如今仍舊有一部分水匪私下里搶劫過路的行商,更甚者會殺人越貨。

沈廷鈞一行人想來是早就做過功課的,對這邊水域中會遇到什么事情他們一清二楚,因而一進入滄州水域,包括成毅和成林在內,眾人都忙碌開了。

不過即便他們不知道也無妨,因為早先一直跟在他們身后的那些船只上,那些船老大們隔著寬闊的河面,就在痛斥那些水匪見人就要扒層皮。當然這還是好的,畢竟滄州還有一個“水鬼”,那才是真的心狠手辣。但凡是讓他截住的船只,男人一律砍死了丟到河里喂魚,女的則擄回去供他們女干淫取樂。至于船上的財物,大到金銀珠寶,小到一個茶壺茶盞,能帶走的他們全帶走,帶不走的或是直接把你的船鑿沉,再不行一把火給你燒的干干凈凈,保證你事后想去告官,都沒有物證。

桑擰月本還安心的作著畫,可那些船老大們的聲音實在太大了,而且他們說的事情又太聳人聽聞,她不由的就頓住筆,面上布滿憂色。

沈廷鈞不知何時看了過來,他問道:“可是嚇著你了?”

桑擰月點頭又搖頭,“我不怕,我是想到了奶娘。當初奶娘孤身南下,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遇見這水匪。”

“許是遇見了,許是沒遇見,總歸再走些日子就到閔州了,到時候你可以自己問問奶娘。”

桑擰月睨他一眼,輕聲抱怨,“你這人可真不會說話。”

沈廷鈞輕笑:“我又說錯什么了?”

“你不能說,奶娘肯定沒遇見么?這樣也好安安我的心,讓我不至于懊悔當初的安排太過粗疏,差點給奶娘帶來災難。”

“好,是我的錯,我說錯了話。”

他這么好脾氣的將鍋背在身上,還看著她笑,桑擰月那點抱怨和不滿就掛不住了。她面色微囧,微側過身,看著他問道:“你知道這邊有水匪么?他們人多么?我們船上這么些人,能照應的過來么?”

“你不需要為此事憂心,這件事我早已知悉,也做了周全的安排。你放心吧,不會讓你出事的。”

話是這么說,但顯然這邊的水患當真不是一般的嚴重。以至于那些船老大們商議后都跑了過來,想找沈廷鈞結伴扛敵。

經過“臺風”那次共患難,這些船老大們隱隱以他們這艘客船為首。

他們在前邊急駛,他們在后邊拼命狂追。就見河面上時常有船只競速,不知道還以為這是什么大型比賽項目。

而這當真就是因為,這些船老大們憑直覺覺得這船上的不是一般人,他們念著前邊還有滄州水匪這個大患,這不就想著抱大腿,好減免些損失么。

不過也不得不提,這些常年跑商的船老大,那直覺是真敏銳。他們能找上沈廷鈞,也不得不說他們是真有眼光。

可沈廷鈞卻無暇接見他們,只讓成林去和他們商量一個章程去。不看僧面看佛面,只看他們都是大秦百姓的面子上,該給他們的庇護還是要給的。

船只繼續往前,隨著前邊水域越發深廣,河面上深綠的顏色愈發濃厚。那下面像是藏了無數的鬼魅,只等你放松警惕,就會立即從下邊跳出來,逮住你將你吞噬殆盡。

天色黑沉,眾人都回船艙用膳休息去了。只余下零星幾個放哨的,從夾板這邊走到那邊,時刻警惕著河面上的動靜。

到了子時,桑擰月放下了手中的書本,她終于熬不住了。她接連打了兩個哈欠,繼而又看了看還在專注批閱公文的沈廷鈞。

沈廷鈞抬起頭,看她淚眼汪汪的模樣,就知曉她是困倦的很了。他便放下筆,牽了桑擰月的手,將她送到她居住的艙房內。

“你好好休息,外邊有什么動靜都不需擔憂。好好睡一覺,等明天起來,就風平浪靜了。”

滄州水匪最愛的作案地,就在這附近百十公里內。而滄州本也是個不大的州府,一兩日就可過境。水匪要行動只能在今晚,不然到了明天,他們到了別的州府,他們沒有天時地利之便,便不方便動手了。

桑擰月看著眼前的沈廷鈞,他也忙碌了一天,批閱了一天公文,可他眉眼間絲毫不見疲態。他甚至還有精神等著晚上的夜戰,他精神奕奕,眉目間有犀利的光,可他看著她的眼神卻是那么溫柔。

桑擰月便柔著嗓子說,“那我進去了,你……注意安全,不要受傷。”

“好。”

沈廷鈞沒有跟進去,只在艙房門口目送桑擰月進了艙房,而后那門在他面前緩緩關上,他這才回了花廳繼續忙碌。

二更時,河面上依舊毫無動靜。船艙內的人似乎熬得久了,似乎困倦的很了,他們終于忍不住,靠在艙房上打起了呼嚕。

到了人最困倦疲乏的三更天,異變陡生。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許多小小船只,更有許多人從河面下冒出來,拿著錘子就往船底砸。

河面上頓時呼喊聲大起。

“不好了,水匪來了,他們在鑿船!”

殺聲四起,有水匪的,有船工的,有遠行的客人的,更有那些載滿了貨物,南北往來以此謀生的船老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