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芳

第五百零九章 歉疚

“醒了就好。”顏娧眉眼里有著難以言喻的輕松。

上島時間才多久?

一茬茬的事兒接踵而來,連睡覺都不安穩,若非有個男人在身后無條件支持著,指不定也是累得身心俱疲,同璩璉這般模樣相去不遠。

撐著無力身軀吃力地緩緩坐起,瞧著里衣底下消瘦的藕臂,她再遲鈍也清楚事情并非她臉上那云淡風輕。

怎么個睡法能將自個兒睡成皮包骨?

記憶最后停留在風光明媚的海島勝景,全然沒有隨著侍婢下船后的記憶,瞧著兩人衣著已是夏季薄衫襦裙,再看看因消瘦而顯得格外明顯的孕肚,難不成睡了整個春季不成?

瞧著跪坐一旁紅著眼眶的侍婢,正是上船前家中臨時換來的,也不是沒懷疑過身份,途中伺候得也還算盡心,自然不曾多加揣測身份。

尊上出現在此處已叫她心存疑惑,此處可不是能夠隨意進出之地,更不在靖王封地,為何冒著身分泄漏的風險來到織云島?

握了握不知思忖些什么的璩璉,顏娧又掛上了令人安心的悠然淺笑,細聲囑咐道:“安心養胎,什么都別想了,給扶誠帶個大胖娃娃回去實際些,這些日子有事兒就讓小怡給妳安排,眼下沒有什么比妳把身子骨養好待產重要。”

璩璉抿了抿唇瓣,聽得這席話,更是什么疑惑都往肚里吞,哪還敢問什么?一覺醒來已接近產期,如今的她除了盡快養好身子安心待產,還能作甚?

凝著眉宇斟酌許久,小心謹慎地喑啞問道:“軍師打算何時離開?”

“我會衡量。”顏娧說得極為保守,心里也清楚剛醒來的璩璉必定會尋求慰藉,斗茗在即能耽擱的時間不多。

雖說不經意叫璩璉吃了點苦頭,整體東越行而言仍在可預期范圍內,只能為她的遭遇掬上一把同情淚。

“相家會好好照顧妳的,這丫頭沒了顧忌,也沒幾個人敢在她面前造次。”顏娧撇了眼揚著歉笑跪坐在身旁的欒怡。

“我可不記得扶家有如此上得了臺面的丫頭。”璩璉在這波云涌里聽懂了暗示,不由得勾了抹苦笑。

“我會好好守著夫人。”暗地里的冷嘲熱諷,她自然懂得不能再懂,誰讓她錯?有錯認錯,有罰該罰,她給的罰都認!

倆人見欒怡只差沒拍胸脯的保證相視而笑,諸多話語終究無法問出口。

“好好歇著,我等著陪大胖娃娃玩。”

璩璉聽著這話的原意,估摸著顏娧離開的日子不遠,僅能握著柔弱無骨的葇荑還以淡雅淺笑,眼波流轉間的千言萬語再次咽下。

小丫頭那眼底絲毫不遮掩的困窘,已叫她放下心防,不說來由,光是尊上留下之人,她就該以誠相待。

看著枯瘦的四肢,她實在沒有勇氣起身一覽銅鏡內的人兒成了什么模樣,只覺著能活下來已是大幸,更別說保下醒來至今時不時在腹中活動的胎兒。

見微知著,因此懂得為何顏娧選擇看破不說破,說破一切造成日后倆人心里有了疙瘩,相看兩厭在這封閉的島上并非好事,不如收下心有歉疚的小丫頭好好過日子。

扶誠在綏吉鎮已有諸多繁忙事宜,若是又添上她這筆,為她亂了心思,也絕非她想見到的結果。

與其如此,她自然愿意放下心中疑慮,坦然接受面前需恢復身體健康的首要任務,為母則強,虛弱至此也沒有第二個選擇啊!

別說小丫頭沒有半點為人奴仆的模樣,一身著相家仆役也沒能掩去她生來自有的氣度與光彩,不正好應了麤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眉眼間雖透著不是個省心的小姑娘,大抵能養出這般大家風范也定非小門小戶,至少以她那份愧疚之心,換得一個和平相處也好。

看著顏娧緩緩離去的背影,關上門扉前的那悠然一笑,她心中忐忑似乎隨著那抹淺笑被帶離門外,不由地整了整思緒,探出瘦弱纖手招來跪坐在旁的欒怡,意有所指地緩緩說道:

“委屈妳繼續侍候我,但是,先前種種可以不放在心上,日后事事望妳謹記在心上。”

欒怡如獲大赦般欣喜向前,握住蒼白瘦弱的纖手,頻頻點頭保證道:“會的,會的,我也想見到大胖娃娃平安出生。”

天知道她有多慶幸降蟲全解了,雖不知木盒里的酸溜味兒究竟何物,能引導降蟲離開宿主便是好物啊!

“軍師留妳在島上,應當另有要事囑托。”璩璉眸光淡掃垂落在她嬌俏面容上,仿佛提醒著天氣有變般的尋常之事。

欒怡聞言,一時訝然,至此對顏娧又更深的崇敬,在她身邊之人各個都不簡單,連同面前中降初醒,看似久居深閨的年輕婦人都不能輕易唬弄……

聽似清楚又似不明確的提點更叫她咋舌,若非親眼瞧見她昏迷數月,真會被她那眼底的洞悉給哄了去。

抿了抿唇瓣,也在思量能符合她心中想要的答案,該說到什么程度?

“請我來到島上為的是治病,也讓夫人致病,按著阿娧所言,妳的痊愈得搭上那人的和緩調養。”

璩璉唇際勾了抹似笑非笑,原來貓膩在此啊!

有必要且必須耽擱之人,那么她自然得助尊上一臂之力,能留島上多久便留多久,這風光明媚,海天一色的絕佳島景,不正好能妥善修養身心?

“備下筆墨,該給夫君稍封家書了。”

璩璉眼底透著和緩笑意,溫柔得她沒忍心拒絕,趕忙備下筆墨端上床榻,見她無力抬筆僅能另手相扶,心里的歉意又更濃厚了些,只得協助調整軟枕,叫她能輕松在小幾上書寫。

試著書寫了數次,終于見到清麗秀雅的簪花小楷緩緩落筆在梅州紙上,寫著:船行緩緩映余暉,倦鳥徐行。

沒有多余筆墨,簡短兩行秀麗字跡,足以說明了千言萬語。

欒怡沉溺在其中久久無法言語,沒能懂得是怎么樣的夫妻情誼,能寫出這般溫婉含蓄又情真意切的詞句。

緩緩,徐行,訴說著不得以的慢啊!

倦鳥如她,怎可能不著急著歸巢?

默默收下信箋,自知一切的因果源于她的歉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