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見她小小的打了個噴嚏,卻溫婉的道:“大人,小心著涼。”
韓塵垂下眼,一瞬間也已恢復了沉凝鋒利的神情,推開她,嘩一聲如煙般起了身無聲落地,隱約聽見她在身后倒抽氣的聲音,有點慌張的趕緊拿了床上的被子來掩蓋住自己。
頭頂風聲一響,柔軟的被子包裹了個嚴實,她聲音平靜了些,道:“多謝。”
“不必。”韓塵聲音如夜一般涼,手指一拉已經幫她落了帳簾。
“你成功的威脅了我。”他在簾后身影淡淡,證據更淡而涼。
“只不過并非因為麻煩,而是你不過是仗著我,在乎你。”
帳簾后韓塵再無聲息,寧馥默然在床上平躺良久,也不知這樣僵了多久,一動身子,突然手觸一物。
拿出來一看,竟是文書。
去往東吳一路應用的文書,韓塵竟然給了她。
壓下復雜的心緒,她才將文書小心的收了起。
這一下子更是睡意全無,算著過不了多久天就該亮了,索性起身穿上衣服準備晨運,打開門的一瞬間,驚詫的看見宇文陌弦躺在屋外的臺階上,不遠不近。
寧馥驚詫的是他既然在這里就應該知道方才韓塵就在屋里,他竟然都沒有要去跟韓塵算賬的意思。
寧馥回頭望了望,臉色有些發紅——剛才他一直都在?都……聽見了嗎?
想了想覺得實在不好意思去問,忽聽宇文陌弦道:“對不住。”
寧馥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這話竟然是從宇文陌弦嘴里冒出來的。
他竟然也懂得道歉嗎?她以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詞怎么用。
一怔之后她笑了笑,忽然覺得心情好了些,拉起宇文陌弦道:“怎么躺在門口,快回房去。”
宇文陌弦任她拉著離開門前的石階,嘴里卻固執的道:“對不起,他說他如果死了,你就再也不能去到你想去的地方,我就……我就沒有殺他……”
寧馥呆了呆,心震的嗡嗡響。
宇文陌弦還不罷休,拉著她說個不停,道:“他說他和你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個地方,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
寧馥哭笑不得,害怕他再說下去所有人都會知道韓塵在她房里過夜了,只好邊哄邊把他往外走,道:“好好,去去,我們一起去。”
這個時候天還沒有開始亮,仍然是一片幽黑,寧馥領著他到了荷花池邊,找了塊干凈草地,坐下來,仰頭對著宇文陌弦笑著拍拍地面。
她有些促狹的看著他,心想宇文陌弦那么拒人于千里,一定不會席地而坐的。
誰知道宇文陌弦低頭看了看,竟然坐了下來,雖然依舊隔了一個人的距離,但已經破天茺的令寧馥目瞪口呆。
今晚的宇文陌弦,有些反常啊……
她討好的拔了一根甜草根擦擦干凈遞過去,宇文陌弦接了,慢慢嚼著。
月色還很幽美,星光欲流,風拂起身側男子的面紗,隱約有如雪的下頜和潤澤的紅唇一閃。
一截碧草拈在指尖,手指因此而顯得更加白若明玉。
他微微偏頭專心吃甜草根的姿態,有著這污濁塵世難逢的天真純澈氣韻,令紅塵中行走的人們,覺得自己遍染塵灰。
寧馥突然就覺得自己這么個陰暗黑心的人坐在專心吃草根的宇文陌弦身側,很有點褻瀆了他,于是自覺的向旁邊挪了挪。
宇文陌弦也跟著挪了挪。
寧馥啼笑皆非不動了,今晚的宇文陌弦很有意思啊,不防談談心好了。
相處這么久,知道他古怪,知道問他也問不出什么來,她沒有試圖去試探什么。
今晚月色很好,花香很好,草很甜,他很乖巧,應該可以試一試吧?
“為什么要一直跟著我?”從簡單的問題問吧。
簡單的問題問倒了宇文陌弦,他停止了嚼草根的動作,仰起頭仔細思考,半晌道:“因為吸引。”
因為……吸引?
寧馥大震,但是瞬間便就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要多想不要多想。
他心智不比正常人,他口中的吸引與正常人理解的吸引是不一樣的。
“就是因為吸引。”宇文陌弦猶還不知道身旁的人已經被雷得外焦里嫩,自顧自慢吞吞道:“所有人都是白的、黑的、灰的,只有你是紅的。”
寧馥怔怔的看著他——他是色盲嗎?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說出自己的感覺吧?所有的人都是黑的、白的、灰的,沒有什么區別沒有什么特點。
色盲的人生是怎樣的世界?
可為什么他說她是紅色的?
而且他竟然識得紅色,那就說明他以前并不是色盲了?
他是怎么成為色盲的?
還有,他心智如此,是不是也與其有關?
他到底經歷過什么樣可怕的重創?
寧馥突然覺得心微微一痛,像被誰的指尖細細揪起碾了一碾。
“你……這么多年怎么過來的?”
宇文陌弦偏偏頭,有點不理解她這個問題,怎么過來的?活著過來的啊。
“我是說,你是怎么進入那個暗室里的,在那里生活了多久,那些人是怎么對你的?”寧馥此刻并沒有想故意探聽什么,只是直覺的想知道,在那樣的黑暗的控制之下,他如何生活。
“早飯,午飯,還有晚飯。”
寧馥抿了抿唇:“在這之前呢?”
宇文陌弦不說話了,身子突然抖了抖。
這一抖抖得寧馥也顫了顫,一瞬間臉色發白——是什么樣的事情?讓他變得如此?他——又是如何撐過來的?
不敢想,想了從指尖到心,都發冷。
或許宇文陌弦自己也不敢想——從來都平靜漠然如他,竟然在想起那之前的日子時也會發抖,那又是怎樣噩夢般的經歷?
寧馥突然伸出手,按在了宇文陌弦的手背。
她什么想法也沒有,只想溫暖下不知多少年前的他,在人生孤寂落雪的那段日子里,想必沒有人這樣暖過他的手。
又或者,他失去了能夠溫暖他的手。
她心底泛著淡淡的酸楚和溫柔,忘記男女之防,忘記宇文陌弦從來不喜歡任何人的接近。
宇文陌弦似乎也忘記了。
一動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