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不歸

第590章 歸途

第590章歸途

第590章歸途

一路而徑四省,無數田間勞作路頭閑游的人們,都曾看見一人黑衣黑馬,卷起騰騰塵土,風馳電掣而過。

六天后,離京最近的安南道。

一騎快馬如電般從官道上馳過,將路側的才剛剛透出春芽的樹木連綿成一片模糊的光影,馬上騎士滿身塵土已經辨不清顏色,唇上焦裂,覆了一層暗黑色的灰,騎在馬上的姿勢搖搖欲墜,為免精疲力盡落下,那人將韁繩繞在自己手腕上,以至于因為勒得太緊,手腕一片青腫紫脹。

前方不遠,便過了安南地界,再往前,便是京師。

馬上人長長出了一口氣,將積壓在骨里的無限疲憊微微發泄,馬勢卻絲毫不減,向黑暗深處狂奔而去。

前方卻突然鬼魅般出現了一些人影,在道口必經之地,一字排開。

韁繩狠狠一拉,駿馬長嘶而起,半空中飛蹄彈踢,被馬上人狠狠勒下。

“讓開。”

馬上人聲音沙啞得幾乎無法辨清,語氣卻斬釘截鐵,不容更改。

前方人默不作聲,停在當地不動,礁石般沉默而堅定。

馬上人只說了兩個字便在輕輕的咳嗽,她微微抬起眼,暗淡的月光下那雙水汽迷蒙的眼眸滿是血絲。

將長鞭緩緩舉起,咬牙忍住這個動作帶來的手臂無法自控的顫抖,寧馥一言不發,用行動表達了自己的不可撼動。

沒有人動,沒有人說話,很明顯,對方也很堅決——你要過去,從我們身上踏過去。

寧馥冷笑,平舉的長鞭倏然落下。

“恢律律”一聲長嘶。

駿馬暴起,滿身肌肉都在鼓動,剎那間揚蹄如電,劃出一條黑色直線,穿刺而向人群!

“退!”

一聲輕叱,十幾人訓練有素向后一退,圍出一個半圓形。

“撒!”

銀光閃動,如月色落天而來,每個人剎那間舉手齊揚!

一張鋪天蓋地的銀色巨網,粼粼晃動著耀眼的水光直罩而下,瞬間將寧馥連人帶馬整個兜在網里。

“哧——”

幾乎發生在網落下的同時,冷笑縱馬闖陣的寧馥,在那聲“撒”字剛出手,便悍然拔出了早已備在懷中的刀。

網落她一刀橫掠,白光閃過巨網破裂,她直沖而出,瞬間已在網外。

沖出網她既沒有發怒呵斥也沒有表達慶幸,她連頭都沒有回,看也沒看攔截她的所有人,以刀支地,徒步上前。

一落地她便是一個踉蹌,連日在馬上早已顛得筋骨都似要散了架,此時落地震得渾身疼痛瘋狂喧囂起來,她瞬間咬破了下唇。

下唇咬破,步子卻不緩,她一瘸一拐拖著自己的刀,用一種古怪卻依舊快速的姿勢,向著那個方向繼續。

到得此時,全部意念都只剩下的“快速回京”,雖千萬人吾往矣,雖千萬人不可阻止。

攔得了我的馬,攔不了我的人,馬被攔住,我還有腿!

攔下馬的人們,手中抓著網扣,忘記了所有動作,怔怔回首看著那個掙扎前行的女子,看她滿身灰土狼狽不堪,看她唇焦舌裂滿眼血絲,看她歪歪斜斜支撐著身體,用一種可笑卻讓人想流淚的古怪姿勢,徒步掙扎前行。

看她近乎瘦弱的身體里,爆發出來的無人可阻的堅持和執著。

“啪嗒。”

一個男子松開了手中的網扣。

“啪嗒啪嗒。”更多人松開了手,巨網落地。

領頭的人閉眼長嘆,半晌咬咬牙,揮了揮手。

巨網松開,有人默默過去,解開了被困住了的馬,牽到寧馥的面前來。

寧馥站住,半晌,眼底濺出一點晶瑩的液體,將她滿臉的灰土沖開了一些,像一道深深的溝渠。

領頭人沉默著將她扶上馬,在馬旁放了新鮮的水囊和干糧袋。

他想說什么,卻最終沒有說出來。

又是一陣急速馬蹄聲響起,一直緊追不放的宇文陌弦到了,他現在也很有些狼狽,一向講究干凈柔軟的絲袍,黑一塊黃一塊早已分不清顏色,遮面的白紗也變成了黃紗。

攔路的人看見他便禮讓,他卻看也不看,徑直馳過寧馥身邊,一伸手抓起她,往自己馬上一擱,隨即疾奔而去。

那些人淹沒在騰起的煙塵里,看著他們背影消失在地平線深處,久久無語,半晌,那領頭人嘆息一聲,道:“通知后面的兄弟,都不必攔了。”

“是。”

“通知主子……”那人語氣低沉,“姑娘決心,無人能改……她馬上就要到京師了。”

“是!”

第七天。

煙塵在快馬蹄前激揚如浪,浪花心頭,天下帝京的巍峨城門即將在望。

轉過一座矮山,寧馥知道,路的盡頭就會出現那人流來去的城門,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幾乎要瞬間癱軟在宇文陌弦的懷里。

人的潛能真的是無窮無盡,三天前她就覺得自己隨時會從馬上掉下來,如今她還好端端的坐在馬上,不過說是坐在馬上,其實也就是倚著宇文陌弦才成。

宇文陌弦這一路又在破例——一直沒換衣服,一直沒推開她。

平常快馬半月之路,他們只用了七天。

鼓起最后一絲力量,她催馬前行。

卻有蕭聲響起。

清越空靈的簫,迤邐于山間,仿佛自云端降下,攜了這金風玉露天水薄云,穿過風的經緯,將無盡心思蒼涼奏響。

那曲調起初輕靈,漸轉激昂,幾番雷生電閃云起雨收,忽又化作瑟瑟秋雨,低沉綿邈,不盡徘徊。

蕭音有幾分熟悉,寧馥一怔勒馬,細細聽著,眼底神色變幻,忽然仰頭。

矮山半松樹上,有白衣人悠悠于樹下吹蕭。

幾個月前,東吳云城晴園之內,寧馥曾于生死絕境之際,聽過他的蕭。

一曲江山夢,夢斷江山。

幾個月后,在帝京城外不知名的矮山上,他白衣如雪,持蕭坐于青松之下,對一路狂奔回京的寧馥,以蕭聲相召。

名醫。

寧馥聽著那蒼涼寂寥的蕭聲,一瞬間心中若壓重石,沉沉墜在血液里,明明急若星火,恨不得插上雙翼立即飛往帝京,突然便覺得腿似灌了鉛,再也提不動腳步。

她的心砰砰的跳了起來,手指一陣陣的發抖,嘴唇不住顫動,焦裂出的血口因此沁出淡紅鮮血,卻無法發出任何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