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大計
哈卓的手指緊緊的攥著身上鋪蓋著的無限奢華的錦被,無聲無息的用著力,再無聲無息的裂開,鮮血緩緩浸潤而出,流進錦被,瞬間便被吸納。
她在那樣裂心的痛里,無限怨恨的仰頭看著寧馥,仿佛在祈望她死前最后的怨恨能夠感動上天,將自己最怨恨之人拉無無間地獄。
寧馥卻已在她幾步之前停下,看著這一切,唇角微微彎起。
她是在笑。
可這笑卻讓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到底是諷刺還是憐憫。
哈卓啊……哈卓。
她從來不曾想過會有一天,她竟然會跟這個還沒來得及相互熟悉的女子,走到這樣的一步。
她甚至于想象過會有一天與寧蕓撕裂情分正面相對,卻從未想過會有一天與這位在穹夷時那般陽光的女子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哈卓也看著她。
這是寧馥。
她突然想起赤嶸曾經在她離開穹夷之前說過的話。
她奇怪為什么這些日子從來未曾想過,卻獨獨在這一刻才想起。
他說,寧馥是他所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子。
無論多么悲憤欲狂,無論多么傷心欲絕,無論被怎樣的苦痛壓得欲待奮起崩毀,她依舊能夠保持最清醒明智的神明,永遠都能夠做得出最正確的抉擇,哪怕這抉擇需要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哪怕她努力的收束那恨,收束得渾身骨節都在格格作響。
她現在……就是這樣看待自己的吧。
極恨。
正如自己這般看待著她。
可她哪里悲憤欲狂了?她又哪里傷心欲絕了?她哪里有半分像是被苦痛壓得欲待奮起崩毀?!
她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了嗎?她在拼命努力的收束那恨,收束的渾身骨節在格格作響嗎?
明明用盡了全身力氣,甚至于用了整條性命的,是自己!
憑什么……
為什么!
寧馥就這么淡淡的看著她,看見她灼灼的仇恨,化作那眸底濃得化不開的血色,看見她毫無悔意,在內心里翻涌激蕩死也不休。
哈卓就這么瞪著她,隱隱的不知為何,腦海中竟看見她著黑裙,騎黑馬,馳騁在大周萬里疆域之上,手中長刀如雪,劃裂一個時代的富盛繁榮。
她只恨自己為什么沒在寧馥進來之前便咽了這口氣。
她更恨自己為什么尋死那么拼命,以至于在寧馥向皇帝遞上那莫名其妙輕飄飄的卷宗時不能以身相抵。
卷宗……
卷宗……
憑什么……
憑什么寧馥只憑借那破爛的卷宗,就能讓她這一條命白白斷送!
而寧馥,以后的前途只怕順風順水,再無阻攔。
還能站在這里,嘲笑著她,嘲笑著她這條命有多不值錢,嘲笑著她是多么的無能,即便把命賭上,也未能撼動她分毫!
她就這么緊咬著牙,整個面容都扭曲起來,一口氣早該咽下卻堅持著不甘,寧馥望著她,目光微微一垂。
“我會把你送回故里,安葬在能看得見王庭的地方。”
“…………”哈卓死死的咬著牙,瞪向寧馥的眼神與鬼怪無二,這一口氣吊到現在,再終是支撐不住,極盡艱難的長嘶一聲,如同從骨骼深處發出的詛咒。
“……啊……!”
掙扎終于在這一聲詛咒之中歸于平靜。
寧馥抬了眼,看著那個曾經明媚如草原之光的女孩子,現在躺在大周的皇宮大內,死相凄慘,面容猙獰。
便就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未能釋然。
這一生所有的壓抑,所有的求而不得,所有的身不由己,都在這最后的一瞬從體內積發而出。
半晌后,寧馥上前,在尸僵之前將她的面容歸復平靜。
一生里,這位并不曾真正熟悉過的女子,卻對她有著最深的恨,那生命中最后一聲歇斯底里,砸在了她此刻已經再不想柔軟下來的心上。
宮中的天色,總是那么拘在四角的天空里,方方正正的一塊,不讓你越過規矩的藩籬去。
就像一具棺材,讓**永遠的沉睡其中。
寧馥盤膝坐在長樂宮的角殿內,面對著一口棺材,等待著皇帝的旨意。
卷宗已經被皇帝拿了去,與祁蘅在偏殿議事的時間也相當之長,不知此時,祁蘅又是何心情,來自他心底的詛咒之聲,是不是能比哈卓更盛。
但她知道,祁蘅的心里有多恨,他的面上,便就會笑的多優雅。
那卷宗,是韓塵仿照著她的筆跡所制,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在為祁蘅辯白,所有的證據與資料都在為祁蘅洗白,并且用了極盡恰到好處的詞藻,來勸慰皇帝萬萬不要聽信他人讒言,讓瑾王無辜卷入此次重案之中。
哈卓和祁蘅設了個大計給她。
頭前在東吳收到的所有資料與證據,都在一點點的把祁蘅拉下馬來,當皇帝相信她與哈卓秘密通信并且與穹夷互通情報后,那些證據自然而然就成了誣蔑,屆時不僅祁蘅成了被冤枉的皇子,她寧馥也會因此而身敗名裂,罪名下來,那就是通敵叛國,只怕九族都要牽連個干凈。
而這罪名只要落下來,那大周與穹夷也就再沒什么好關系了。
再因哈卓的死,赤嶸必然不會為了她而對大周不再俯首稱臣。
這一箭,何止雙雕。
韓塵所遞來的這個卷宗,正好反其道而上。
這邊在未收到任何消息的情況下,立即為祁蘅洗白,在皇帝的眼里,她寧馥便就立即成了祁蘅一系的人,便就是不這么認為,至少不會再認為她是韓塵的人。
因為在那卷宗的末端,參了韓塵一筆。
參他在云城視世家宗祠為無物,擾亂東吳治安,幾乎激起民憤。
參他在軍中戰事起之時不顧大周皇室顏面,竟止戰歇戰,并未下手將叛黨死剿,參他在此事上未必就與叛黨沒有瓜葛,請示皇帝派人務必將韓塵停職徹查。
寧馥一個字又一個字的回想著那卷宗上的內容。
如果。
這樣都不能將皇帝的疑慮一筆打消,那后果真是不堪設想了。
不是你死,那便就是我亡。
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回想,很久很久以后,她望了望長明燈,目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