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嬤嬤心里咯噔一聲,下意識地看了月娘一眼。卻見她也是臉色蒼白。
沈濯心滿意足,忙命:“六奴,你替壽眉姐姐扶祖母回去。”
羅氏一看沈濯的樣子,就知道她還有惡作劇,苦笑著搖搖頭,索性留了芳菲在廊下聽著,自己且回去看承哥兒了。
鮑姨奶奶安安靜靜地走在最后,剛走到門口,只聽沈濯涼涼的聲音傳了過來:“啊喲!我的翡翠盞!簪姐姐可真狠心,掐不死我,順手還砸了我的茶器!姨奶奶,您看我要不要回頭找祖父或者二叔賠給我呀?”
找沈老太爺或者沈信誨?!
鮑姨奶奶冷冷地看著沈濯,牙根咬得咯嘣咯嘣響:“二小姐不毀了他們父子的名聲就不甘心么?!”
沈濯面上帶笑,眼底卻一片冰寒:“祖父是我的祖父,是我父親、大姑姑和三叔的親生父親,是我和溪姐兒的親祖父,我毀了他的名聲,于我有什么好處?姨奶奶還請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度我的君子之腹!”
單單提了嫡支,單單摘了沈老太爺出來,卻壓根沒提沈信誨!
鮑姨奶奶心頭一緊:“你想干什么?!”
沈濯柳眉一挑:“我不想干什么呀!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簪姐姐想殺人,就得預備好償命;欠了我的東西,自然應該都給我還回來。這有甚么說的么?”
說完,恍然大悟一樣:“哦,我問錯人了。我應該問二嬸娘去要。她剛才還說呢,簪姐姐是她的女兒。”
二嬸娘?!
馮氏好面子,自然會痛痛快快地給了她這筆錢。可是,接下來,勢必會從小鮑姨娘和沈簪的用度上加倍地討回來!到頭來,不還是要折磨她的侄女和孫女嗎?
鮑姨奶奶嘴角一抽:“這等小事,倒是不必驚動二夫人。回頭我令人送過來就是。”
沈濯的微笑貨真價實起來:“這樣啊,也好。我那套茶器,乃是清江侯爺當年贈送給我父親的,十年前便作價二百貫。
“至于那只翡翠盞,乃是我母親的陪嫁里最貴重的一只盞了。當年聽舅舅說過,那是祖傳的;有人拿了一個小宅子去換,外祖父都不肯換呢。我也不要多,五百貫就好。”
七百貫!
沈老太爺當年的俸祿一年才不過一百五十貫!
“二小姐,合家子都算上,還有比你更貪的么?”老鮑姨娘幾乎是咬著后槽牙才沒有咆哮出來。
沈濯偏一偏頭:“嫌多?我也沒辦法,誰讓我屋里的東西就是這樣值錢呢?而且,除了那一套茶器,其他的,還都不姓沈,都是從我外家得來的——不知姨奶奶屋里的東西,有多少不是姓沈、而是姓鮑的?
“如今,拿姓沈的東西賠給我一個沈家的孫女兒,我都還沒說不樂意,姨奶奶還不高興了?我一個小姑娘,還是不要欺負姨奶奶這樣的老奶奶好。算了,我還是跟二嬸娘去要罷。她馮家還是賠得起的。”
鮑姨奶奶被這話堵得心口發悶,半晌才艱難開口:“我沒有那么多錢。從我進沈家開始到今天,統共也只攢下了五百貫而已。還求二小姐看在老太爺面上,寬宥我們一回。我明兒一早就令人送了錢來。”
沈濯一抬手:“不用不用。哪兒就能勞您姨奶奶親自給我送賠償來?秋嬤嬤,你這就跟月娘送姨奶奶回去,順便把錢拿回來便了。”
有秋嬤嬤,就不怕鮑姨奶奶不給錢;有月娘,那就算是鮑姨奶奶屋里只有五百零一貫錢,那一貫,也不會給老鮑姨娘留下的。
鮑姨奶奶自然心知肚明,氣得臉都發青了,厲聲喝道:“二小姐不要欺人太甚!”
沈濯勃然變色,抬手指著她的鼻子:“我欺人太甚?!從你進沈家,祖父的俸祿便一個大錢都沒往家里交過!
“公中花用的、三個房頭如今吃喝穿戴的,全都是我祖母的陪嫁和家中原有的田產鋪子。一分一厘,都是我祖母和三叔殫精竭慮打理庶務掙回來的!全家老小誰不知道?祖父自己的錢,全都交給了你!
“你進沈家三十一年,我把那一年給你抹了零頭。一百五十貫乘三十,一共是四千五百貫。我要你七百貫,不過是九牛一毛。你還敢跟我說你沒有?!
“你給我聽好了:七百貫,少一個子兒,我就去跟二嬸要!不信你就試試看!”
壽眉在旁邊一直不吭聲,只管低眉順目地聽著。可聽到了這里,心里卻咯噔一聲。
糟了。
二小姐若是咬死了欠賬還錢,也就罷了,該多少是多少。可如果把這一層翻出來說,外人聽著,竟是她在替老夫人討公道,這可就……
老夫人哪里是那樣心窄的人?!
果然,鮑姨奶奶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了一絲得意:“二小姐終于把實話說出來了。您這不是替自己要賬,分明就是替老夫人為難我們二房!”
說著就往地上一屁股坐下,拍著大腿嚎哭起來:“老太爺啊,您快回來看看吧,我們算是活不了了啊……”
沈濯看著她那個樣子,也跟著冷笑了一聲,嗓門提得比她還高,卻帶著刻意的驚慌:“啊喲,姨奶奶這是在干嘛?哭起祖父來!祖父可還活得好好的呢!
“我都說了,簪姐姐的賬跟她老人家不相干,我跟二嬸要就是了。她怎么又哭鬧起來了?
“壽眉,姨奶奶今兒沒帶著丫頭過來,這滿院子都是我們大房的人。你是最公道平和的,你可要替我作證,我可沒掐著姨奶奶的脖子逼著她還我的賬!
“哎呦,我的頭疼,脖子疼,氣得心口疼……快著,把張太醫馬上給我請來!”
外頭廊下豎著耳朵聽的芳菲手摁在嘴上,才沒笑出聲兒來。
二小姐真是個寶貝!
鮑姨奶奶一噎。
怎么竟忘了,自己今日乃是一個人過來的?
就算如如院里有自己的人,難道這個時候竟能拿出來作證了不成?
壽眉又是老夫人的心腹……
自己鬧了又有什么用!?
領教了沈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超凡技能之后,鮑姨奶奶自己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土,怒氣沖沖地走了。
當然,身后跟著笑瞇瞇的秋嬤嬤和月娘。
壽眉看著月娘的背影半晌,回頭看向沈濯:“二小姐,奴婢怎么覺得,您這位大丫頭,今天可比往日里沉默得多了?”
沈濯其實已經折騰了一身虛汗,如今正倒在玲瓏懷里歇著,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只望她今后能永遠記住這個教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