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妃傳

第三十九章 遙知兄弟登高處

韋老夫人去了一趟陳國公府,回來便命人把如如院旁邊的一個閑置的小院子收拾了出來。

又千挑萬選了兩個大丫頭,四個小丫頭,兩個媳婦兩個婆子,親自叮囑:

“這位孟夫人乃是太后親封的三品女官,不是因為年輕時寒了腿,只怕現在還在尚儀局教授經史呢。你們可要好生服侍。若是怠慢了分毫,連累了我沈家的名聲,我可不是往日里那樣好說話的。”

第二天,果然接了一位雍容端肅的女官回來,命家中統稱“孟夫人”。

孟夫人謙遜道:“在下不過宮中一個小小的女官,哪里就敢稱得上夫人二字?老夫人不要客氣。”

韋老夫人笑容滿面:“一品國夫人,三品郡夫人。老身等觍顏讓別人恭維一句夫人老夫人。其實不過是沾著兒子的光罷了。

“倒是孟夫人,是當年太后御口欽賜的三品女官,滿腹經綸、世事練達,如何稱不得夫人?請您來是為了教導孩子天道人倫、尊卑上下,倒是我們依足了規矩的好。還請您不要謙辭。”

孟夫人昔日的好姐妹對韋老夫人極口稱贊,宮里又有貴人發話,她才會來這個小小的禮部侍郎府做個教導嬤嬤。如今見了韋老夫人本人,又聽了這樣知書識禮的話,倒是意外之想,因笑道:

“既如此,老夫人與在下便算得上是賓主。在下托大,便聽了貴府的一聲孟夫人。只是還請老夫人日后不要這樣客氣,不然相處起來,倒有了隔閡。”

自稱在下,不以女子賤視自己。必然也不會那樣教導孩子。

韋老夫人連聲稱是,又指著眾人給她介紹,到了沈濯時,加重了口氣:“這是我長子的女兒,閨名一個濯字,乳名微微。這孩子極是淘氣,還請孟夫人嚴加管教。”

孟夫人看著沈濯靈動的眼珠兒,倒是很有興趣,吟道:“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看來沈侍郎倒是個灑脫人,對小姐十分寶愛。”

沈濯聽了這一句,怦然心動,不由笑了起來:“爹爹不肯對我說。只是我一直都知道,他只盼著我活得高高興興的。”

孟夫人上下打量了沈濯片刻,露出一絲真切的微笑:“小姐的性子十分樂天。”

沈濯嘻嘻地笑:“我以前也容易生氣發脾氣。前段時間意外受了傷,病了一場。倒是覺得,高興也是一天,愁怨也是一天。做什么不高高興興地過日子呢?”

孟夫人笑著回頭看韋老夫人:“令孫女小小年紀就看得這樣開,是個有福之人。”

韋老夫人搖頭嘆道:“沒心沒肺罷了,最讓人不省心了。”

又指了沈溪:“這是我家次子的次女,單名一個溪字。”

沈溪仍舊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笑得甜甜的,只是顯得越加單柔怯弱,上前規規矩矩地給孟夫人行禮:“見過孟夫人。”

孟夫人矜持地笑著點頭:“溪小姐溫柔可人。”

眼神便轉向旁邊的沈佩。

沈佩歪著頭倚在乳母懷里,看了孟夫人一眼,又把臉轉開去。

孟夫人威勢極盛,四小姐有些怕。

孟夫人笑了笑,道:“這位想是四小姐了?既然還小,日后愿意跟著姐姐們來玩,便來玩。不愿意來,就過一兩年再學規矩也不遲。”

韋老夫人頷首笑道:“老身就是這個意思。她們姐兒兩個出閣沒幾年了。到時候還想請您在這個小的身上多多費心。”

孟夫人對七八年后的事情沒有興趣,彎一彎嘴角,連頭都不點。

寒暄畢,剛準備散去,沈溪忽然上前一步,泫然欲泣:“祖母。”

韋老夫人看著她的樣子,面色淡然:“何事?”

孟夫人也頓住腳步,面露好奇地看著這位“溫柔可人”的三小姐,究竟要做什么。

沈溪低著頭,抖著手呈上來一個信封:“昨夜有人塞了這封信給孫女兒。孫女兒一時好奇拆看了,覺得心里,心里很難過。”

韋老夫人冷冷地看著她。

不用看都知道這一定是姓鮑的那姑侄倆做出來的好事。

沈濯看著她,笑了笑,上前一步,從她手里接過了信封,旁若無人地拆開,將里頭的信紙抽了出來:“哦,歸海庵還有這么漂亮的花箋呢?”

沈溪慢慢地跪了下去,身子輕顫,泣道:“這是大姐姐寫的,我認得她的筆跡——”

沈濯展開花箋,帶著幽香的粉色信紙上,歪歪斜斜地寫道:“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沈溪一邊擦淚,一邊接著便道:“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眼前就是九九重陽節。簪姐姐一個人……”

沈濯截口笑道:“三妹妹,你還記的這重陽節是什么節么?”

沈溪的話三番兩次說不下去,只得先打起精神來應付她:“重九曬秋,乃是連家合族一起登高避災的節日。”

連家合族四個字,沈溪咬得格外清晰。

連敬老尊賢的一個字都不提,看來是鐵了心要鬧這一場了。那就讓你鬧。

沈濯點了點頭:“嗯,你接著說。”

忽然又肯讓自己說下去了?

沈溪的眼淚瞬間又涌了出來,哭得凄涼:“我也知道簪姐姐的行止,不妥……我娘也因此被責難,如今臥病在床……

“只是既然孟夫人來了,我們姐妹有她老人家教導,想必日后必能知進退、明事理,再不給家里抹黑。

“我,我想求祖母一個恩典,也求二姐姐一個寬宏,把簪姐姐,接回來吧。眼前就是節間,親戚們走動起來,只不見大姐姐,該多不好啊……”

沈濯笑瞇瞇地看著她:“三妹妹意思是說,二嬸娘病,是被責難病的,而且,是因為大姐姐兩次害我性命未遂,才受的牽連,是么?”

沈溪一驚。

她怎么聽出來了?不僅聽出來了,還敢當著孟夫人這個外人的面,把事情揭出來?

咬咬唇,沈溪篤定沈濯不敢把馮氏臥病乃是因為自己算計三皇子的事情說出來。

“二姐姐,你到底想說什么?”

沈濯笑著把信紙仔細疊好裝回去:“你別想混淆視聽,這個時候說瞎話,以為誰都不敢戳穿你。

“沈家既然請了孟夫人來,就沒打算把她老人家當外人。何況,我沈濯呢,從來都是事無不可對人言。

“三妹妹你呢?你敢讓我說出來,你娘是為什么臥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