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妃傳

第四十七章 新生

煮石居是個小小的院子,三間正屋,兩耳房,兩廂房。后頭一間小小的后罩房,一直做庫房的。

韋老夫人想得周到,請孟夫人自住了正房,耳房讓丫頭住著。西廂做了仆下們的房間,東廂則請孟夫人掂掇著使用。

孟夫人便在正房東屋,跪坐在黑檀條案之后,靜靜讀書。

沈溪待下人通傳,安靜進入,行了跪拜大禮,聲音甜糯:“弟子沈溪,拜見孟先生。”

先生?

合家都叫夫人,她卻要叫先生。這是想要標榜她的與眾不同么?

孟夫人眉梢都沒有顫動一絲,目光依然在書上,口中漫聲問道:“三小姐跟著先頭的女夫子,都學了些什么?”

沈溪深吸一口氣,仔細稟道:“《女誡》《女則》《毛詩》《楚辭》,還有半部《論語》。”

孟夫人點了點頭,又問:“最基礎的都在這里了。三小姐既然學到了這里,接下來想學什么?”

自己想學什么?

沈溪瞬間茫然。

難道不是先生教什么自己學什么嗎?怎么還問自己想學什么?

輕輕咬了咬嘴唇,沈溪試探著道:“弟子想多認幾個字,然后學學人情世故……”

唉,這就是眼界差距啊。

孟夫人垂眸看著自己眼前的書頁。

沈濯的父親畢竟是禮部侍郎,母親又是豫章羅家的嫡出小姐。

她一聽到自己的問題,第一先皺了眉,然后告訴自己:

《詩經》是要重講的,四書是必須學全的。史書是要學的,大秦地方志是要學的,風物人情是要了解的。至于其他陶冶性情的,楚辭漢賦六朝的小品文,各種文學大家的集子也都是要看的……

她甚至給自己開了個課表書單。

到了這位三小姐這邊,倒是很會才盡其用,直接要學“人情世故”!

這是拿著自己當了后宮害人機巧的傳授者了?

孟夫人神色不動,看著沈溪:“既然如此,我就從宮規祖制講起,還望三小姐不要嫌煩才好。”

宮規祖制?!

這可是要嫁入王公貴戚之家的大家小姐們才能得到的教導!

而且,只有尚儀局的女官們才敢教!

沈溪激動不已,小臉兒通紅,立即就大禮拜了下去:“多謝先生!”

“只是三小姐,府上如今亂哄哄的,我怕也很難安心在沈家教你多久。三小姐能學多少,是多少吧。”

孟夫人淡淡地看著愕然的沈溪,就好像正在議論最無關緊要的天氣問題。

一個時辰后,下課,沈溪告辭。

匆匆回去,沈溪趕走所有人,關了門跟母親說話。

半個時辰之后,馮氏開了院門,扶著呂媽媽去了桐香苑。

等她從桐香苑出來,立即轉道去了醒心堂。

米氏還沒生出來。

馮氏進了院子,立即顯出自己掌家的熟稔:“都擠在門口做什么,都散了!熱水不能斷,參湯燉了沒有?孩子下生是要先呷一口黃連的,可備下了?”

一邊又吩咐呂媽媽:“看看各院的哺食都備了不曾。雖說病的病,哭的哭,但該勸吃飯的時候,大丫頭還是要勸的。”

米氏在屋里一邊大汗淋漓地聽著穩婆的話用勁,一邊卻聽見了,身子一顫,嘶聲問:“外頭是二嫂?”

大丫頭寶鈿忙上來給她擦汗,低聲告訴她:“府里的女主子們都躺下了,可不二夫人就病愈了?好似是從桐香苑過來的。”

米氏驚疑不定,剛想說話,又一波劇痛襲來,頓時又尖聲叫起來。

寶鈿用力捏一捏她的手,低聲道:“奴婢知道的。夫人就只管安心生產罷!天大地大還能大得過奴婢的小主子不成?”

穩婆又好氣又好笑:“夫人,您可真有閑心!”

管外頭做什么?

自己和孩子的命不是更要緊?

米氏這個孩子從半上午開始生,一直過了酉時還沒動靜。

沈信行這下子有點兒急了,差人來問:“三夫人怎么樣了?”

馮氏笑著讓來人去回他的話:“三夫人這是頭胎,用的時辰必短不了。三叔安心等著吧。”

又細細問了穩婆,再令人給桐香苑送信兒安心:“胎位沒問題的,只是三夫人這也算是驚胎,所以有些艱難。穩婆說了,沒事兒,子時前必能落地的。”

壽眉聽見了,也松一口氣,軟語安慰韋老夫人:“一來一去,機緣天定。老夫人這個春秋了,什么沒經歷過呢?好生保養,日后您還得看著二小姐出閣呢。”

韋老夫人沉默著推開粥碗,只管跪地念經持頌不已。

朱碧堂一片愁云慘霧,并沒有人拿著外頭的消息進去打擾羅氏。

唯有到了亥時三點,醒心堂來人,悄悄告訴芳菲:“三夫人生了個女兒,六斤六兩。母女平安。”

芳菲忙替羅氏打賞了,又紅著眼睛道歉:“我們夫人這樣,也就不去醒心堂招惹三夫人傷心了。嫂子替我們磕頭吧。”

來人嘆息著接了賞賜,又勸了她幾句“保重,少哭”,方又悄悄去了。

春深齋。

鮑姨奶奶聽說王媽媽溺斃、沈承掉下假山,急命緊閉院門。

待到米氏生了個女兒的消息送來,鮑姨奶奶悄悄地咬牙笑了起來:“活該!讓他們欺負簪姐兒!這下子遭報應了罷!”

自去小靜室里磕頭:“老君保佑,讓大房和三房也都沒了兒子!還求老君能賜我一個孫兒,我必給老君重塑金身!”

品紅遲疑半天,方悄聲問鮑姨奶奶:“那承哥兒的事……”

鮑姨奶奶沉吟了半晌,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卻仍舊揮手道:“馮氏沒那個魄力;咱們沒出手;簪姐兒她娘雖然嚷嚷得兇,卻一貫膽小。應該就是意外而已。”

品紅苦笑:“姨奶奶,王媽媽可是淹死的。她淹死在先,誰把承哥兒弄上的假山?她淹死在后,又怎么會讓承哥兒出事?若說她是從假山上掉下去的,那承哥兒醒來因何一字不提?”

所以,王媽媽的死早就說明了一件事:沈承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鮑姨奶奶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道:“這是誰這樣不管不顧?三房都沒個男丁,這事兒就算攤到老太爺跟前,只怕也是個死字。罷了。你去查查吧。”

品紅完全沒料到這個差事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愣了一會兒,方垂首答應。

小鮑姨娘聽見消息,狂笑不已:“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我詛咒你們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