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一包肉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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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裹緊了白狐貍風毛的錦緞大氅,一抬下巴:“敲門。”
福順上前幾步,扣在竹門上,臉卻對著竹籬后的院子里,提高了聲音,卻不敢有半絲不敬:“請問,有人在嗎?”
一片安靜。
福順回頭看了沈濯一眼。
沈濯抿唇輕笑,淡淡發話:“再問。”
福順只得轉頭過去:“請問有人嗎?”
還是無人應聲。
沈濯輕咳一聲,道:“問,先生在家嗎。”
福順眨了眨眼,怎么?凈之小姐不怕北渚先生不悅,竟然敢直接點出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
“請問,先生在家嗎?”
院子里終于有了動靜。
哐當一聲,房門被忽地拉開,一個稚嫩的聲音沒好氣地響了起來:“誰?又是誰?這么討厭!”
福順瞪大了眼睛。
這個,這個!怎么是個孩子?!
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小童一路踢踢拖拖地奔了出來,直著嗓子嚷嚷:“讓不讓人睡覺?還讓不讓人好好睡覺!?”
嚷著,咣里咣當地拉開門閂,一個小腦袋從兩扇門中間探了出來。
兩個丫角梳得亂七八糟的。兩只大大的眼睛,黑漆漆的,骨碌碌地轉。小鼻翼翕張著,滿面怒氣。
從福順看到沈濯,方緩了一緩,門拉得開了些,小小的身子站了出來。
然而,卻不說話,倨傲地高高地昂起了頭,顯然是等著沈濯先給他見禮。
沈濯從上到下打量了這小童一番,莞爾一笑,微微頷首,溫柔開口:“先生不在家?”
小童臉色倏地一變:“你怎么知道?”一臉戒備。
沈濯歪頭:“不然你怎么會沒人給梳頭呢?”
小童嗖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丫角,惱羞成怒,皺眉瞪眼:“你這個人,沒禮貌!”
這句話一說,曾嬸和福順一起色變。
沈濯原本俏皮的笑意也收了起來,眼神變得鋒利:“而且,若是先生在家,你又怎么會有那么大膽子,還沒見著客人的面兒就呵斥人家討厭?”
小童粉嫩嫩的小臉兒漲得通紅,憋了半天,深吸一口氣,忽然變得若無其事:“你是誰,來做什么的?”
一行四人,三個都挑眉訝異。
這就,過去了?轉移話題了?
沈濯卻似熟知一般,淡淡笑了笑,回手向曾嬸伸出去:“我是……”
不等她自我介紹的話出口,后頭忽然傳來腳步聲,還有一個年輕男子遠遠的招呼聲:“昧旦!昧旦!是不是先生回來了?!”
這個聲音……
沈濯頓住了話頭,伸向曾嬸的手也頓住,旋即收了回來,將自己又全然掩進大氅中。同時向旁邊邁了幾步,走到了馬車的一側。
曾嬸會意,忙使個眼色給玲瓏,兩個人站到了沈濯前面,擋住了她的身形。
小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卻又顧不上,臉上一喜,沖著遠遠一路疾行的人用力揮手:“章哥哥!”
年輕男子快步走了過來,先看到福順,便是一愣。眼神一轉,待看到曾嬸,篤定了下來,微微一皺眉,頓時冷淡起來。
小童看著他笑嘻嘻地:“章哥哥,你真守時。”
年輕人笑了笑,走過去,也不進院子,伸手先摸了摸小童的丫角:“朱嬸去哪兒了?又回家去看小孫子了?”
小童瞬間委屈,點了點頭,吸吸鼻子。
年輕人從懷里摸了一個紙包出來,遞給他:“快吃吧,只余這一點熱氣了。”
油紙包的縫隙里飄出來一陣肉香。
應該是幾個肉餅?
沈濯在曾嬸身后,看向那年輕人棉氈斗篷上的小洞,心想:這可真是,沒有巧事便沒有巧字。
這竟是剛才沈濯出門時,馬車險些碰到的那個年輕人!
小童竟就站在那里,拿著肉餅就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嘴角手上,頓時便油得一塌糊涂。
曾嬸實在忍不住,出聲道:“大冷天的,山風刺骨。哥兒不該在這里吃。油膩的東西,容易鬧肚子。”
小童顯然是又饞又餓,急了一樣,才不管那些,轉眼間兩個肉餅便塞了進去。
那被小童呼做章哥哥的男子臉色便沒那么難看,轉身微微點頭:“他慣了,不礙的。”
曾嬸家長子比這小童也就大個一兩歲,聞言不由心疼地蹙了眉心。
沈濯微微笑了起來,低聲道:“咱們車上不是帶著熱水?”
曾嬸恍然,連忙快步走去車上,拿了一個小小的保暖的溫壺下來,還有一只茶盞。轉身走到小童身邊,倒了一碗,遞了過去,口中柔聲道:“慢些慢些。喝口熱茶,別噎著。”
小童嘴里含著滿口的肉餅停了停,眨眨大眼,有些猶疑,看向章哥哥,見他點頭,方彎了笑眼,伸手接過茶碗,邊喝邊吃起來。
沈濯和福順都不做聲。
幾個人便陪著這孩子將一包肉餅吃完。
曾嬸又情不自禁地拿了自己的帕子,仔細地給他擦了嘴角的油膩餅渣,又不由分說地抹了他的兩只油手,口中碎碎地低聲叮囑:
“要喝熱水。等家里照看你的人回來,別再這樣狼吞虎咽的,肚子疼。這大冷天的,怎么都該生個爐子燒著熱水才好。
“手上都是油,回去用熱水,擦了胰子洗凈,不然容易臟,再吃東西會生病的。記住了沒有?”
小童有些害羞,把手收了回去,藏在身后。
那章哥哥臉色好轉,微一沉吟,轉身對著沈濯的方向,低頭拱手,長揖到地:“小姐怕是來尋北渚先生的?”
玲瓏還待要遮住沈濯,沈濯卻知道沒有這個必要了,索性往前走了兩步,屈膝行禮:“正是。”
那章哥哥直起了身子,卻守禮將目光投在地上,并不看向沈濯的臉:“北渚先生過完年,初三便云游去了。歸期未定。去歲是臘月二十八才回來。小姐可以回去了。”
沈濯頷首:“多謝告知。”
那章哥哥躊躇片刻,又一拱手:“在下章揚,乃是山下長興書院的教習,一兩日間便要離開吳興。不知小姐可會在吳興停留?”
章揚,教習?
沈濯想起沈典替北渚先生鳴不平的那些話。
“……阮先生學貫古今,極為淵博,絕不是滿身銅臭的人……”
原來,根本在這里。
“章教習是北渚先生的,外門弟子?”沈濯稍稍斟酌用詞,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