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一章花離彼岸
第四四一章花離彼岸
夏夜風涼,天上星河璀璨,河岸邊燈光閃耀。
船頭一壺酒,配上一把花生米,幾只鹵雞腳,簡直是無上的享受。
“渭水,自古以來,就是黃河最大的支流。起源于隴右道渭州渭源縣鳥鼠山,途徑渭州、秦州、隴州、歧州,進入京畿道。所以從長安出發往西來,若是輕車簡從,那最好的就是走水路。”
一只大船的船頭上,席地斜倚著一位散著長發的藍衣少女。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燦爛光華,看去簡直讓人誤以為是天上的星子跌落人間,正正掉入了她的眸中。
而攏手盤膝坐在她旁邊的清秀少年郎,卻已經完全沒了好脾氣,沉聲低吼:“你已經連著第六晚喝夜酒了!還每次都拉著我當借口!沈凈之!你再這樣胡鬧,我便讓二叔立即折返長安!大家都不要去隴右了!”
這少女正是帶著隗粲、竇媽媽、玲瓏和國槐等一眾小廝逃離長安的沈濯沈凈之。而少年郎,便是沈典。
沈信成的妻子楊氏臨行前檢查出了身孕,顧氏哪里肯放她出門?
沈濯精靈古怪,沈信成對上她便頭疼不已。那邊隗粲予無論如何也是個外男。只剩了一個沈典,既是同輩,又是兄長,大概能約束她一二?
被派了專差“照看”沈濯的沈典,這八天簡直是苦不堪言!
沈濯嘻嘻地笑著,醉眼微眩:“典哥這個話若是昨天說呢,我還信上三分……可今兒白天收到信明伯的信之后,我可就再也不怕你威脅我啦!”
沈典的臉色微沉。
沈信明千里傳書,一封信直接囑咐交給了沈濯,卻是告訴她:沈信昭,也就是沈信明的胞妹,沈信成的胞姐,沈典的親姑姑,半年前與丈夫在外地行商時,遇了一場罕見的冬雨。丈夫和幼子病倒在邸舍,苦苦沒有掙扎過去,都逝去了。
沈信昭成了寡婦。
沈信明讓她回京城,她卻不肯去。讓她跟著自己,她也不愿意。總歸是說自己的這個身份,太容易惹事了。現在只想遠遠地避開認識自己的人,找個地方安安靜靜躲起來過下半輩子便好。
沈信明想起了臨洮。
然而沈信成也是個板正道學的人。若是讓他安排沈信昭,只怕要不了三天沈信昭就能翻臉。
思來想去,對沈濯可能去西北一無所知的沈信明,委婉地托到了她面前。請她直接跟施彌和沈訥坦白,只要知道治下有這么一門遠親,萬一有事,幫忙搭個手,即可。
——沈信昭,早在他們之前,就悄悄動身起行,去了臨洮。
可是沈信明萬萬沒有想到,沈濯此刻,正跟沈信成在一起,而且,就在去臨洮的路上。
沈濯立即將信直接拿給沈信成和沈典看了,還連帶著嘲笑他們一番:“你們叔侄往日里到底是有多不靠譜?才讓信明伯連弟弟和兒子都不信了,反而來信我這么一個小小的丫頭?”
叔侄兩個心事重重地各自回去反思。
因是沈家家事,隗粲予便坐在左近聽見了,也只是面無表情地白了沈濯一眼,自己走開了。
如今沈濯提起來這個,沈典重又默然,半天,有一絲茫然地看向夜空:
“姑姑為什么不肯和我們住在一起?”
沈濯嗤笑一聲,索性枕著胳膊躺在甲板上,順便翹起了二郎腿:“一個寄人籬下的姑奶奶,一個自立女戶的當家人。傻子才選跟你們一起住!”
沈典愣了愣,卻還嘴硬地喃喃:“她畢竟是個弱女子……”
沈濯一骨碌爬了起來,滿面兇狠:“不許在女子前頭加那個弱字!這天下有吃軟飯、怕老婆的男人,也有離開丈夫孩子就活不成的女人,大家都是一樣的!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自強不息了?女子就不能撐門立戶了?前唐還出了個女皇呢!”
那是一回事兒么?
滿嘴的醉話!
沈典鄙夷地斜了沈濯一眼,忽地發現她的眼睛瞇了起來,直直地盯著自己,嚇得汗毛一豎,忙擺手道:“我是說,你是不同的!你這能干勁兒不是每個女人都能有的……”
“朕只知道你這女兒與眾不同,可也不好這樣特立獨行吧?”建明帝看著自己面愁眉苦臉的寵臣,滿肚子的疑慮反倒打消了一半,“家中如何了?”
沈信言唉聲嘆氣:“都病了。我家弟媳又要照顧孩子,又要忙那三個病人,腳不沾地的。前兒已經把親戚家的一位嫂子接到家里來幫忙了。”
建明帝挑了挑眉:“阿孟和那位北渚呢?”
沈信言連連搖頭苦笑:“他們二人竟是之前一字不知。那天午間孟夫人還讓人傳話說小女無故曠課,要罰抄書。這才從書房里翻了她留下的書信出來……”
“她這婚逃得,夠轟轟烈烈啊……”建明帝深深地盯著沈信言,仔細研究他的細微表情。
沈信言眉骨一跳,傻了一樣,想了一會兒,才慢慢吞吞地叫起了撞天屈:“陛下賜婚,何等洪福?臣等深受皇恩,焉敢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行?小女也只是說,因她姑父去了那邊為官,族叔又要去做生意,所以跟著去玩一趟。不過三五個月,也就回來了……”
話很有道理。但是你這老牛拉破車的語速是什么意思?竟是在默認朕的推測不成?
建明帝又好氣又好笑,擺手趕他走:“這等言語官司,朕打不過你。總歸不過幾天,朕總歸會把這膽大包天的小妮子抓回來就是了!你少瞎捉摸。給朕好生做事去!”
沈信言哎了一聲,卻不走,從袖筒里摸出了一份奏章,雙手呈了上去:“銀行的事情,一應地點選址、所需箱柜存儲條件以及人員配備,都準備齊了。就是在行的管事人不好挑。臣琢磨了個法子,陛下看行不行得通。”
綠春在旁邊抿著嘴,憋著笑容走過來拿了奏章去送給建明帝。
建明帝瞪他:“沒規矩的老貨!樂什么呢?”
綠春看了沈信言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低聲道:“老奴瞅著沈侍郎驟得詔見、明知陛下大發雷霆,竟還準備得這樣周全,覺得,嗯,乃是我大秦之福。”說著,自己又忍不住低下頭偷偷地笑。
聽了這話,建明帝轉過來瞪沈信言:“滑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