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永遠失去
長長的嬰兒車,內里全是粉嫩嫩的小嬰兒。元啟睿臉上露出真心的喜悅笑容,看見這些小不點,他就想起了同樣很可愛的堂弟。
不過,直到現在,龍鳳雙胞胎里的妹妹還住在元氏醫院的監護室里,由元啟睿的父親元繼明親自看護。別說元啟睿,就連他的二叔二嬸也還沒有見過她。
對元啟睿的二叔二嬸來說,這對龍鳳雙胞胎給他們帶來的既有喜悅,也有悲傷。因為元啟森的身體很不好,從喝第一口母乳開始,他就必須接著喝藥。而元慧初的身體則是極其的不好,都住院了,能好么?
這個消息秘而不宣,元家不想讓外面知道這對小兄妹的身體狀況。元啟睿聽父親說過,家族現在面臨著很嚴峻的考驗,五年前剛剛成為天舟第五位封號國民的“引領者”蓋茨家族,已經擁有了足以媲美當初“曙光”先生的發明。
所以,一位健康的未來超級天才嬰兒此時此刻對家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元啟森、元慧初兄妹倆的身體狀況,不知道會掀起什么暗潮。
元啟睿想到這兒,看向這些小嬰兒的目光便帶了幾分羨慕。這些孩子看上去真的很健康呢,小臉兒白里透紅,小胳膊小腿胖乎乎的,不像小堂弟那么瘦弱。
他的目光慢慢移動,終于落到了那個女嬰滿臉的黃色癬記上面。猝不及防之下,元啟睿下意識驚呼出聲,隨即反應過來,很有些尷尬與慚愧。他不應該這樣。
白選已經做好了心里準備,卻還是被元啟睿突然的尖叫嚇著。她的小身子一僵,隨即閉著眼睛、咧開小嘴干嚎起來,完全是被嚇醒了的模樣。
丁嬤嬤把白選從嬰兒車里抱起來,摟在懷里,輕輕地拍著她,柔聲哄她。白選也識相地住了嘴,其實是因為她怎么哭都哭不出眼淚,生怕穿幫。慢慢睜開眼,她看見了滿臉歉意的小正太。
哇哦!白選在心里吹了聲口哨。小家伙的五官只稱得上文秀二字,不過這雙清亮如水的大眼睛還是很惹人喜歡嘛!
元啟睿見被哄過來的女嬰看著自己咯咯直笑,努力忽略她臉上丑陋的黃癬,并且試圖伸手去抱她,以彌補自己方才失禮之舉給她帶來的不便。
白選求之不得,向元啟睿傾著身子,啊啊叫著,笑呵呵地對他張開手。丁嬤嬤失笑,對身后的阿羅說:“小乖還真是不怕生。”
阿羅笑著說:“她這么小就自來熟,以后別討人家的嫌。可不是誰都像元啟睿先生這么平易近人的。”小小的拍了元啟睿一記馬屁。
白選哪里顧得了這些,小白爪子直接拍到元啟睿臉上,又蹭又揉,還很隱蔽地捏了捏。果然手感不錯,白小乖大喜,抬高爪子抱住了元啟睿的臉,啃哧一口就啃了下去。
元啟睿沒想到這個被自己吵醒了的小家伙居然如此熱情,感覺臉上濕漉漉的,他真不知道該不該立馬拿手帕給擦掉,心里一陣又一陣反胃。沒錯,他有輕微的潔癖。
一直緊緊閉著嘴巴的花傾城顯然知道元啟睿的性情,見狀把白選從元啟睿懷里撈起來,自己抱住,帶著幾分促狹笑意,說道:“啟睿,你不是帶了好多東西要和小朋友們分享嗎?”
元啟睿忙不迭點頭,抬頭看向丁嬤嬤說:“丁嬤嬤,我應該先去哪里呢?我想和大家一起玩。”
丁嬤嬤說:“如果你愿意的話,不如先到手工作坊那兒去看看。不過,我們院里的孩子干活不是為了玩,是為了爭取生活配額中需要他們付出勞動的那一部份。所以,你假若抱著玩耍的心態去和他們說話,他們也許不會理你。”
老太太的聲音有些許的沙啞,孤兒院里的孩子與元啟睿身處兩個世界。基于數十年前的某些友誼,她很愿意給元啟睿上一堂他人生當中本不應該接觸到的特殊的課程。
如花傾城和元啟睿這樣沒有親身經歷過那段黑暗時光、也不需要繼續掙扎在痛苦中的孩子,永遠也體會不到“生存”以及“生活”這兩個詞的真實含義。丁嬤嬤念著幾分故人之誼,所以愿意伸一把手。不管怎么說,憶了苦才能念著現下的甜。
元啟睿跟著丁嬤嬤等人走了,花傾城沒有離開。她把白選放進嬰兒車之后,與特意留下來陪同的阿羅有一言沒一句地聊起了天。
阿羅不知道該和這位天之驕女說些什么,她們的差距大得不可想象,她們也沒有共同語言可以交流。
阿羅是個不久之前死了丈夫的可憐單身母親,需要養育兩個孩子。其中有個孩子很爭氣,但高昂的學費又讓阿羅傷透了腦筋。
花傾城卻是“國士”先生的孫女,今年才二十二歲,卻已經是一位水晶級機甲武士。十幾天前,阿羅曾經親眼目睹這位身材瘦削的秀美少女駕駛機甲與修真者戰斗。而阿羅只能戰戰兢兢地躲在地下通道中發抖。
與花傾城站在一起,阿羅渾身不自在。尤其花傾城是個言語不多的人,她的神情分明不冷漠不傲慢,卻總是讓阿羅覺得少了幾分熱乎氣。
花傾城也許看出了阿羅的站立不安,對她淺淺一笑,說道:“羅管事盡管去忙,我可以自己走走看看。”
盡管阿羅覺得把貴客扔下,自己走開不太好。但花傾城實在太有氣場,阿羅原來也自詡沉著鎮定,可是在這位比自己小很多的少女面前,她就是無法保持原先淡定的心態。
阿羅猶豫了片刻,直到花傾城又重復了這句話,她才不安地推著嬰兒車告辭離開。阿羅心道,也許傾城小姐也覺得和我在一起很難受?她嘆了口氣,眼神灰暗。
花傾城把還留在自己身邊的隨從也支開,身體內的真氣慢慢運轉,流淌到了她的眼睛和耳朵兩處器官。花家古武術傳承久遠,向來崇尚內外兼修。既煉體,又修習真氣。
花傾城雖是女兒身,但論武力在花家“傾”字輩當中已經能排得上前三之列,她是最得“國士”先生喜愛的晚輩。“國士”先生甚至為了慶祝她成為水晶級機甲武士,厚著臉皮跑去元家給她量身定制了一臺機甲,即是那臺如火焰般燃燒的火蓮。
花家與元家通世之好,花傾城同樣叫元繼明、元繼理兩兄弟為大兄二兄。龍鳳胎誕生的那天,她正巧不在血玉市,否則絕對會跟著祖父一起去元氏莊園探望。當晚她接到消息便連夜去了脂玉市,直接奔往元家,第二天趕到之時恰巧遇見那樁糟心事。
今日來到慈心孤兒院,花傾城其實有任務在身。除了祖父交待的看看丁嬤嬤是否還健在這一奇怪要求外,還有一項令她滿頭霧水的委托。
元繼明星夜親自開了車來到黃玉市,找到花傾城,交給她一個只有手指那么粗細的盒子。請她帶著這個盒子前去慈心孤兒院,如果感覺到盒子在跳動,那么務必請她留意是什么原因。
現在,花傾城就要開始這個委托。她在孤兒院漫無目的地游逛,那個小盒子就放在她褲兜里面。
沒走多久,她忽然感覺到了震顫,卻來自于另一邊的褲兜。她摸出手機,是元繼明的電話。花傾城微微蹙起眉,有點驚訝。大兄如此迫不及待地來電,莫非為的就是這個盒子?
花傾城按了通話鍵,輕聲說道:“大兄,還沒有任何反應。”花家人做事說話都是這么直接,沒有半句廢話。花家武學也是如此,往往直擊對手要害,渾不顧自己的弱點也暴露于人前。
元繼明沉默片刻后,說:“在孩子們中間,也沒有任何反應嗎?”說出這話時,他的聲音顯得艱澀干枯。
花傾城回答說:“沒有。”這盒子里面裝的到底是什么?她很想知道,卻沒有問出口。因為她清楚,即使是通世之家,也有互相都不想讓對方了解的秘密。不該問的,不能問。
電話那頭傳來元繼明很沉重的嘆息聲,隨后他說:“那就算了。你把它交給啟睿帶回來,就對他說,是我請你從公會里弄來的東西。”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這是我的一件私事,希望傾城你能給我保密。”
“好!”花傾城毫不猶豫地答應,然后掛斷了電話。通話時,她的左手一直放在褲兜里摩挲著那個木頭盒子。
大兄究竟碰上了什么事情,他的語氣中透著那么無奈與傷感。花傾城的目光游移,忽然看見樹后一閃即逝的身影。她的瞳仁微縮,冷喝一聲,是誰?
那個身影慢慢地從樹后探出來,這是個和元啟睿差不多高的男孩子。但看清楚了這孩子面容的花傾城卻知道,他其實只有六歲。
“是你!”花傾城的神色放松了許多,對那男孩招了招手,柔聲道,“過來,讓姑姑看看你!”
那男孩猶豫了片刻就嗵嗵嗵跑過來,在離花傾城還有三四米時站住腳。他生得虎頭虎腦,古銅色的皮膚,很健壯有力的小身板。他有些羞澀地低著頭,卻用眼角不時偷偷地瞟面前少女一眼。
花傾城向那男孩走過去,男孩有點拔腿就跑的意思,最后還是老實站住。花傾城蹲下,仔細端詳著男孩的模樣。她在心里感嘆,和二哥長得可真像。一看這雙眼睛就知道是靜不下來的性子,那雙粗黑的眉毛就像兩把大刀,透著一股子花家人獨有的彪悍味道。
“叫我姑姑。”花傾城帶著幾分命令的口吻說道。
男孩飛快地看了花傾城一眼,卻更用力的抿住嘴唇,也許因為緊張,他的唇有些泛白。他不說話。
“傻孩子!”花傾城伸出手去想摸這孩子的光腦門,卻被男孩倔強地一甩頭給晃開。她失笑,屈手指在他的腦門上鑿了個爆栗,再一次說道,“叫我姑姑!”
男孩猛地抬起頭,低聲吼道:“我又不姓花,憑什么叫你姑姑?!”他瞪大雙眼,張大嘴憤怒地喘粗氣,看上去似乎想咬花傾城一口。
花傾城神情一僵,她聽說過這男孩的事情,所以對他的指控無言以對。但見孩子委屈泛紅的雙眼,她把臉一板,面無表情地說:“你為什么不向花家證明,沒有讓你姓花是一件天大的錯誤事情?!”
男孩對花傾城揚了揚拳頭,氣咻咻地說:“當小爺好稀罕嗎?小爺才不要姓花!”說完,他轉身飛快地跑了。
小爺?你是誰的小爺啊?花傾城啼笑皆非地站起身,看著那孩子的背影搖了搖頭。如果不是將“花”這個姓氏牢牢地記在心里,他又從哪里來的這么大的怨氣?外室之子?嘿嘿,花家的男人風流之名早就臭了大街。外室之子、私生子當中有出息的人再列門墻的多著呢!
午餐很簡單,元啟睿和花傾城以及來訪的眾人都非常仔細地把分配給自己的食物給吃完。不浪費任何一粒糧食已經是天舟國民的基本美德,他們這樣的大家族子弟在外面更不會由于這樣的小細節敗壞了家族名聲。
回去的路上,花傾城問元啟睿,今天這趟慈心孤兒院之行給他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他又學到了什么?
元啟睿想了想,回答說:“我看見很多很小的孩子在做手工活。我想我應該珍惜我所擁有的一切,并且,我要努力。”
花傾城不置可否,拍了拍元啟睿的肩膀。出了黃玉市,眼看就快到通往脂玉與血玉兩個城市的分叉路口,花傾城拿出那個小盒子交給了元啟睿,用了元繼明給的借口。
元啟睿好奇地接過小盒子,想打開看看,卻發現這么小的盒子居然用了很復雜的一種密碼鎖。他問道:“傾城姑姑,這里面是什么?”
花傾城心想,我也想知道。她含含糊糊地說:“是你爸請別人弄了來,讓我交給你帶回去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元啟睿“哦”了一聲,隨手把小盒子給塞進口袋里面。不多時,兩支車隊必須分開,元啟睿與花傾城道別,自行回脂玉元氏莊園。
車上實在無聊,他拿出那個密封著的小盒子,看了許久,嘴里嘀嘀咕咕,開動了腦筋計算。終于,他眼睛一亮,手指在密碼鎖不停變幻著圖案的顯示儀上按了按。從小盒子里面傳來輕微的咯喇一聲響。盒蓋彈開,露出里面很短的一截藍色的小棍兒,頂端一明一滅閃爍著藍光。
這是什么?元啟睿捏起那根小棍翻來覆去地看。他不知道這是元家名下的研究所沒多久之前制造出來的便攜式追蹤器當中的一個配件。
看了半天不懂,元啟睿把小棍放回盒子里,又用方才記下的密碼鎖把它給鎖上。后排座位與司機之間有一個能放置食品和美酒的小吧臺相隔,司機看不見他的動作,所以元啟睿并不擔心會被老爹發現自己擅自打開了這小盒子。誰讓他是個密碼愛好者呢,看見了密碼就想試著解開啊解開。
吐了吐舌頭,元啟睿有些竊喜。這些天他連軸轉,忙個不停,已經感覺很疲倦了,因而在車上睡了一會兒。
又三個小時的車程之后,元啟睿回到了家,把那個小盒子交給了他的父親元繼明。元繼明溫言夸獎了一番兒子這幾天的得體應對,讓孩子趕緊去洗個澡,準備吃晚飯。
微笑著注視兒子像頭小鹿一般歡快地跑走,元繼明把那個小盒子順手塞進褲袋里面,走向父親元承智的書房。
經過小花園時,他看見了正扶著妻子散步的弟弟元繼理,腳步一滯。他的心情很復雜,那對正在絮語的夫妻只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們真正的女兒已經永遠找不到了。
就在那天夜晚,他剛一回到家,向父親匯報處理那女嬰的經過。父親就臉色沉郁地告訴他,不久之前,還在不停發射信號的追蹤器已經停止了工作。
元繼明驚愕不已,這才多久的事情?他想返回去慈心孤兒院看看究竟,卻被元承智攔住。事已至此,這就是天意。
話雖如此,父親還是在莊園遇襲之后提出要派人去慈心孤兒院察看一番,最好能找到這枚追蹤器的下落。如果去的是元家的大人,不管是家主還是元繼明元繼理兩兄弟,只怕都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而元啟睿是個孩子,由他去探望那些孤兒再合適不過,所以,元啟睿干脆被承擔起了這次慈善活動的所有擔子。
但追蹤器的事情交給孩子去辦,元繼明又有些顧慮。他害怕面對孩子的疑問目光,自己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于是,他將專門用來尋找失效追蹤器的指示儀交給了花傾城。
果然一無所獲!那個孩子去了哪兒?
慈心孤兒院不久之前曾經送了一批孩子去黃玉市鑒定中心進行初次鑒定,以元家的能力,很輕易地就弄到了那批孩子的所有資料。當中沒有一個是剛出生的嬰兒,武力值評估中有骨齡檢測,報告書上面寫的那批孩子里最小的也有一個月大。
元繼明把指示儀交還給父親,父子倆都隱有憂色。既擔心孩子的失蹤是有人故意為之,又深覺對不起還被瞞在鼓里的元繼理夫妻。兒子喝完奶就要喝藥,女兒更是病重住院,元繼理夫妻因龍鳳雙胞胎誕生而來的喜悅幾乎已經磨沒了,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擔心。
元繼理的妻子沈幼菁更是每天都要向元繼明打聽好幾次女兒的病情,元繼明每次都要斟酌著語氣回答,唯恐讓她更加不安。
元承智神色間見憔悴,這是元家第一個拋棄的孩子,他當時下了決心,事后想想卻又有些后悔。若是父親“曙光”先生還在世,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吧?
這個永遠也找不回來的孩子注定會成為自己心間的一根刺,元承智打發長子離開,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嘆息。
第三十三章紛至沓來
花家傾城,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血色資能源公會的護衛團主干力量。風聞她如今已有水晶級中段的古武術修為,花家的機甲武學虎咆刀更是深得“國士”先生真傳。軍委大佬們真真假假打趣“國士”先生,說要把花傾城弄到直屬機甲大隊去當教官。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當兵可以,當教官免談。虎咆刀是可以造就機甲武神的高品絕技,花家非核心子弟不傳之機甲武學,怎么能輕易授人?就是花傾城學習虎咆刀也不過兩年。
她才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是天舟眾多名門年輕俊彥們競相追逐的對象,她在各大小資探公會里也有許多擁躉。奈何這朵于清幽之地靜吐芬芬的花兒實在太過扎手,迄今為止也沒有聽說她有相交甚密的同年齡段男性友人。
花傾城內外功兼修,別看她身材纖瘦,內力一吐,便能施放出令人驚訝的恐怖力量。不過從外表來看,她面容秀麗、神色恬靜、舉止優雅,是個非常有教養的大家閨秀,沒有半分暴力女的影子。
此時,聽聞有人激動地不住呼喊自己的名字,花傾城站住腳環視四周,并且向眾人頷首示意。這位少女性情清冷,想得她開懷一笑,一定得是非常親近的人。
但是能如此近距離地看到偶像真容,這些雄性荷爾蒙分泌過多的年輕人越發激動起來。負責維持秩序的警察如臨大敵,緊緊握著警棍瞪著他們,唯恐這些年輕人腦子一發熱就此沖上前來。
還好花傾城沒有過多停留的意思,她的心情很不好,墨如子夜的眼里滿是陰霾。她根本就不愿意來參加庭審,小侄兒尸骨無存、傷心欲絕的二哥閉門不出、那起故意撞車以致孤兒院數十孩童慘死的兇案還在調查當中,家族卻仍然不放棄這家根本就沒有什么立場去爭奪的孤兒院。她實在看不過去。
但祖父開了口,花傾城只好領命走上一遭。她打定主意今天要一言不發,全權交給律師處理。再者也不需要她說什么,她能出現在最高法院就足以說明花家的態度。
有記者舉著長槍短炮欲圖采訪,卻被花傾城身邊的彪形大漢給無情地擋住。眾人只好眼巴巴地目送這個窈窕美好的身影飛快地走進法院大門。
這兒還失落著,那里就有人發現,一輛加長高級轎車在一眾懸浮車的低空護衛中緩緩駛近。這輛轎車的車頭正中間鑲嵌著碗口大的醒目標志,那是一朵怒放的金色鳶尾花。
懸浮車尾部噴出的氣流宛若綿綿不絕的海浪,從半空直沖而下,圍觀的人群步步后退以躲避。它們在低空逡巡,緩慢卻堅定地擴大著巡視范圍。
人們迫不得已,最終連同警察一起被氣流趕到了距最高法院大門足有五十米以外的街道上。噓聲四起,不滿的人們卻又在從懸浮車跳下地的眾多大漢冰冷眼神矚目中慢慢噤聲。有憤憤難平的記者咔咔連拍照片。
懸浮車護衛里,唯一的在地面行駛的加長轎車穩穩停在最高法院九十九級臺階旁。那些每一個身高都在一米九以上的壯碩魁梧大漢把這輛車圍在了中央。
副駕駛位的車門打開,一名頭發花白、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高大老者下了車。老者已有六旬往上的年紀,衣裝筆挺、皮鞋锃亮、白手套一塵不染,他邁出的每一步都像是用精準的尺子量過一般,毫無二致。
與此同時,從后面右邊的車門里鉆出了一位十幾歲的俊美少年。他長身玉立,一頭利落帥氣的銀灰色短發,蔚藍如晴空般的眼瞳,高鼻深目、膚色白皙。少年穿著考究的白色小西裝,左邊胸前一上一下豎直佩戴著兩枚金質銀邊的徽章——鳶尾花以及五支被王冠攔腰掐斷的箭矢。
老者和少年都走到靠近臺階一側的左邊車門旁邊,少年退后幾步駐足,而老者微微彎下腰,拉開了車門。
圍觀民眾忽然集體屏住了呼吸,只因此時出現在通往最高法院臺階之上的男童,壓在他耀目金發之上的是一頂袖珍王冠。
王冠通體以黃金打造,上面鑲嵌以多達百余顆的高品質鉆石,正對男童眉心的那顆大號鉆石更是稀有的藍色彩鉆,它被鑲嵌在一朵用金色碎鉆拼成的鳶尾花下方。
無邊無際的海洋仿佛被禁錮于內,這枚能晃瞎人眼睛的藍色彩鉆奪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們木呆呆的眼里仿佛也不停閃爍著變幻不定的璀璨光華。
一旦露面,就必定向世人宣告其高貴血統源遠流長,并且時刻不忘提醒旁人和自己它曾經具備的王室身份,這就是鳶尾花家族。
這個家族中如今有資格配戴王冠的人,除了那位從出生起都不曾現于大眾眼前的小公爵還有誰?沒想到鳶尾花家族的小主人會選擇這種方式公開亮相。小朋友頗有風度地向圍觀民眾微躬身行了個禮,隨后在保鏢們的簇擁中邁步上了臺階。
驚呆了記者們這才醒悟過來自己究竟看見了誰,大家頓時像打了雞血也似,扛著“武器”奮不顧身地往前沖。但是等他們擠過警察的封鎖線,那襲昂貴的黑色天鵝絨斗篷下擺剛剛消失在法院的大門口。
白選站在二樓大陽臺上,剛才若不是桃夭使勁扯著她的胳膊,只怕她會一頭撲下去,抱著那個漂亮的不似真人的粉娃娃一通亂啃。
她不住口地叫“好萌好萌好萌”,跳著腳向下方探頭張望,試圖多看幾眼已經從她視線當中消失了的小家伙。黑十八實在忍無可忍,重重地扯了一把白選的頭發。白選痛得尖叫,但桃夭卻只是瞥了黑十八一眼,并沒有給白選出頭。
“那是誰家的孩子?怎么那么漂亮?”白選意猶未盡,仰面問桃夭。
黑十八插嘴:“長得漂亮能當飯吃么?皮相有什么用?”花家人只用拳頭說話,不用臉。
桃夭好氣又好笑,眼珠轉了幾轉,笑瞇瞇地說:“這算什么?我們妖怪幻化成的人形個個都美貌,就是小孩子,也多的是比那娃娃漂亮的。”這小丫頭居然是個色坯,莫非她身上有龍的血統?
不知道被桃夭掃入色女行列的白選,對小孩子的喜愛不過基于前世的怪阿姨趣味。若是在街上見著如方才那男童一般的漂亮小娃,她指定買糖去換人家的香吻兩枚。
桃夭的意思白選懂,卻不吭聲。對于這只妖怪毫不氣餒地數次游說,她仍舊置之腦后。對美好事物的熱愛是她的性情,但遠離危險卻出自本能。
黑十八研究了一番那輛車上的標志,臉上神情驚疑不定,他摸著下巴沉吟:“難道是小公爵?肯定是他!鳶尾花家族除了他也沒人敢戴王冠。”
七歲的小屁孩硬要裝出大人模樣,這神情也可愛滴很。白選蠢蠢欲動了半天,最后還是忍了下來。要是她撲上去親黑十八,說不定又會鬧出什么誤會。再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那么,跟在小公爵身后的那名少年應該就是阿羅的大兒子。黑十八把這話一說,白選又立即對愛德華產生了興趣。阿羅的兒子顯然找著了靠山,白選雖然不懂小公爵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但是端看剛才那娃兒的排場就知道同樣是顯貴人家。
桃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漫不經心地說:“這個陽臺里面就是民事九號庭,等會兒他們都會到這里來,你可以看個夠。”他在心里嘀嘀咕咕,洋人有什么好看的?若是你這小丫頭見著了咱們白璧無瑕小少爺,那不得立馬暈過去?
白選剛要說話,忽然聽見輕微的“噼啪”聲音。扭臉一瞧,卻見桃夭瞬間陰沉了臉,打開的掌心里有一枚玉符在活潑潑地跳動。
白選暫時放下漂亮兒童和阿羅的兒子雙重誘惑,好奇地盯著那枚不停跳動,且不斷發出“噼哩啪啦”聲響的紫紅色玉符。
桃夭氣哼哼地抱怨:“不過出來了五六日,就催著讓我回去。有我在天舟,誰敢打元啟森的主意?”
這人還真自戀,您是天下第一不成?白選朝天翻了個白眼。黑十八皺了眉,說道:“桃夭先生,承蒙您多日照顧。我想以后的事情我自己能處理,您還是回脂玉元家守護元啟森比較好。”這只不務正業的妖怪,他的本職工作是當保鏢不是帶孩子好吧?
桃夭給黑十八一記暴栗,鄙夷道:“臭小子真是自作多情,誰耐煩照顧你?”臉色突變,笑得分外諂媚地看向白選,“都是為了我們小乖,叔叔才留下來的。”
白選頭也不抬,伸一根短胖手指戳在了玉符上面。桃夭正好看見這一幕,怪叫:“別碰!”
卻已經晚了。白選的手指剛觸及玉符,它便散作滿天碎屑。就好似夜空的星子,不停明滅著點點白色微光,在白選頭頂懸浮飄游,卻并不散去。
此情此景若是出現在黑夜,定然如夢似幻。奈何白天光線強,瞧不出十分的美好。但是也讓白選和黑十八開了眼界,驚訝連連。
白選欣賞了一番星云變幻,抬頭看向桃夭,弱弱地輕聲說:“我不知道它這么脆弱。”一碰就碎,嗚嗚嗚,小乖賠不起。
桃夭摸摸她的頭,安慰她:“沒事沒事。這是傳訊玉符,只要觸碰到了就會散開來,與你無關。”忽然又后悔,也許可以用索要賠償的名頭把小家伙騙到妖事局去?可是白選用濕漉漉的無辜眼神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桃夭還真狠不下心去誑她。
第三十六章群英薈萃沒有她
鐘木蘭大法官的法官生涯起伏跌宕。只要她接手的案子,無論當事人是貧是富、是貴是賤,最后的結果都必然合乎法律。不要想通過別的手段蒙蔽她、恐嚇她,那沒有用。
她數十次被迫離開審判席,最潦倒時在法院清掃衛生間。她這一生經歷過不下二十次刺殺,數度險死還生、命懸一線。但是在維護法律尊嚴、用法律來甄別事實真偽的道路上,她仍然走得堅定、不存在半分猶豫。
大法官終生不婚,無家室拖累、無后人掣肘,人們都說她是個沒有弱點的人。所以她無懼無畏。
在就任首席大法官的儀式上,她面對最高憲章莊重宣告——我,謹以我的人格起誓,必將維護法律尊嚴。令信它者受它庇護,藐視它者被它唾棄。這個國度的人民,無論草木還是五德玉,只要腳踩在天舟的國土之上,就是法律鐘愛或者敵視的對象!
關于慈心孤兒院繼承權確認的案件,當初黃玉市法院提請最高法院審理,并沒有指望鐘木蘭大法官會親自出席。因為老太太受往年傷痛的折磨,那時尋了個風景如畫的去處正在療養。
但是,聞聽稟報之后,老太太不顧醫生的阻攔,回到了首都方舟,要求親自審理此案。用她的話來說,除了她,還有誰敢當眾削封號家族的面子?
聞聽大法官將親自主持此案的審理,國士先生和最高議會議長先生都親自給她打過電話。二位當然對此案一字不提,只不過就大法官的健康狀況,很親切地慰問了一番。
這個孤兒院再有可利用之價值,也不值當兩位如此尊貴的大人物開口說什么。鐘木蘭大法官自然也不可能表什么態,國士先生和議長先生根本不指望大法官會偏向哪一方,但是該做出的姿態還是不能少。
方才平均分配式的審判結果,當然出乎人們的意料。這種像小孩子分果果也似的判決就是笑話,哪怕所有訴狀的請求都被確認,其分配比例也不可能是均等。
這樣的分配方式只是大法官閣下的泄憤之舉,因為她心目當中最合乎法律要求的那一方居然放棄了法律賦予的權利,同時也放棄了該承擔的義務。
及至黑十八出現,更是讓大法官暴怒。老太太一針見血,把黑十八為什么藏匿不出的原因毫不留情地戳穿,并且因為黑十八還只是個七歲的孩子而愈加憤怒。
遵紀守法,從孩子做起。這是鐘木蘭大法官親自擬定的普法宣法公益廣告的廣告詞。
很多人都知道這個緣故,所以,人們在心里突然涌出另一個想法。大法官會不會因為這孩子的舉動而剝奪他的繼承權?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大法官并沒有再度發怒。她緩緩坐回座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對黑十八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她臉色雖冷,但語氣已經變緩。
黑十八昂首闊步走上前,仰面對鐘木蘭大法官大聲說:“只憑一件事,您不能斷定長大以后的我對待法律的態度。大法官閣下,我并不認為我有錯!”
此言擲地有聲,黑十八緊緊抿住唇,梗著脖子努力想分辨高高的法官席上那位老太太的表情。他垂在身側的手貼著褲管,微微顫抖。
黑十八這副犟頭犟腦的模樣令花家人有些微的騷動,首席律師搖了搖頭,擔心地低聲對花傾城說:“小少爺這樣只會令大法官更加生氣。如果大法官因此剝奪了他的繼承權,真是得不償失。”
花傾城淡然一笑,并沒有接過首席律師的話,而是說道:“凌叔叔,您看他是不是很像二哥?不管相貌還是性格都很像呢。”
首席律師啞然失笑,卻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鐘木蘭大法官尖聲笑起來,老太太的嗓子曾經被人用藥物傷害過,因此笑聲顯得格外刺耳尖銳。她的笑聲忽然變成劇烈的咳嗽,急忙又喝了一口茶。老太太微低著頭,眼睛從眼鏡上方看著黑十八。好半響,她滿是皺紋和細小傷痕的臉龐再度露出笑意,溫和得近乎于溫柔。
“我看不慣你這樣的行事方式,工于心計、不夠磊落。但是,”大法官摘下眼鏡,笑瞇瞇地說,“你能守住慈心孤兒院。用些手段不打緊,只要沒有真正違法,法律就不管你。”
黑十八有些茫然,這老太太的臉變得可真快,那您剛才還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老太太從筆記本里抽出一張紙,對法庭內眾人揚了揚,又說道:“我這里,有一份慈心孤兒院丁院長的遺囑。如果,慈心孤兒院失去了指定和法定的繼承者,那么我將會判決這家孤兒院解散。所有的孩子會被分散到別的孤兒院,動產以及不動產將全部被拍賣,所得資金三分之一贈送給老兵協會,另外的三分之二將用來向元家購買新式機甲,捐贈給國家直屬機甲大隊的孩子們。”
她盯著坐立不安的人們,淡然道:“這是一位老英雄老軍人老戰士為她的國度能做出的最后一分貢獻!”
很好,事情已經明了。鐘木蘭大法官手里早就拿著一份可以在沒有任何繼承者的時候,處置慈心孤兒院的遺囑。剛才什么平均分配繼承權,根本就是她老人家故意鬧出的事體。可以想象,如果人們真的相信了這份判決,一定會在真正的判決書下達之時鬧個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沉寂片刻,鳶尾花家族那方律師要求發言。被準許之后,這名律師提出異議,黑十八死于大巴著火,該如何確認面前這名兒童就是死而復生的黑十八?
花家的人臉色便有些難看,鳶尾花家族此時的質疑不無道理。他們提出此異議,其內中原由花家這方也很清楚。黑十八畢竟是花家的人,他掌握了孤兒院,不就等于花家掌握了?這和把慈心孤兒院直接判決給花家看管有什么區別?
如果能否定黑十八的身份,就必須執行丁院長留給鐘木蘭大法官的遺囑。慈心孤兒院被解散,所有財產拍賣,總比被花家奪走要好。大家都得不到,這才公平嘛。
花家的律師當然不肯,被允許發言之后,拿出那份dna證明,證實花斷城與黑十八的父子關系,并且提交了花斷城送黑十八進入慈心孤兒院時的文字以及視頻資料。
但鳶尾花家族的律師振振有詞反駁,現在需要確認的是站在這里的兒童是不是黑十八,而不是父子關系。六年前的那名幼兒與現在法庭之上的兒童是否是同一個人,此時無從證明。除非能馬上再度進行親子鑒定,確認法庭之上的兒童與花斷城之間的血緣關系,才能由一系列證據推論出黑十八的真假。
說來說去,黑十八死而復生太過蹊蹺,這是個大大的疑點。人們聽著雙方的辯論,不禁油然生出眼前這名兒童會不會是花家找來的替身這一想法。
鐘木蘭大法官在雙方辯論告一段落之后,興致勃勃地問黑十八:“小家伙,你是怎么死而復生的?”人們一聽,得了,大法官此言分明已經判斷出了黑十八的真假,還爭個什么勁兒?
黑十八早就想發言。無奈那兩邊的律師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激烈又急促。他想開口說話,又記著先前被驅逐出去的人,實在不想再挨上頭那老太太的罵。反正他心里有譜,也不急,便在一旁看起了戲。
黑十八仰頭說道:“來自非人協會妖怪事務局、目前在元家負責保護元啟森先生的桃夭先生,是他救了我。”
鐘木蘭大法官半天沒言語,法庭內也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于是,突然響起的慵懶笑聲就顯得殊為響亮且可惡。
黑十八循聲而望,卻見華麗麗的桃夭慢慢在法庭中顯形。他手里還抱著一個身量瘦小的年幼男童。
桃夭笑得見牙不見眼,對鐘木蘭大法官揮了揮手,笑嘻嘻地打招呼:“小蘭蘭,好久不見。你有沒有為難可愛滴小十八同學?”
桃夭抱著的男童一副“我不認識他”的表情,對鐘木蘭大法官抱歉地說:“大法官閣下,他就是這個德性,請您不要生氣。”
鐘木蘭大法官呵呵直笑,說道:“我認識他超過四十年,比你清楚他的臭德性。但是小家伙,你怎么能跟著他冒然外出?”
座席之上的人們一陣騷動。假如沒有猜錯,這名隨著桃夭一并出現的男童就是大名鼎鼎的超級天才幼兒元啟森。
元啟森摸了摸光腦門,不好意思地說:“他說服了我,所以我出來見見陽光。”他的目光落在黑十八身上。
黑十八轉過身,仔細地打量元啟森,見他對自己微笑,不禁也咧開了嘴笑起來。不知為何,二人忽然同時扭頭,看向了那個坐得端端正正、戴著王冠的漂亮男童。
三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后來有人說,這是宿命。在他們尚年幼時,就不期而遇。天舟的風云變幻,早在此時微露端倪。
忽然,桃夭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扯著嗓子驚慌失措地尖叫:“十八,小乖呢?我的小乖乖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