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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霍去疾
無星無月的冬夜,只有幽清雪光映照四野。清涼山積雪深,掩埋了許多溝壑,稍不注意就會踩進雪窩子摔個夠嗆。霍去疾卻不是無意掉落雪坑的,他在北邊長大,這種程度的雪對他來說只是小意思,雪坑什么的他根本不懼。
并且藏身地下雪坑,反而比在地面容易度過夜晚。再說不躲進地下,怎么避開有如附骨之蛆、鍥而不舍追殺他的人?在雪坑洞壁上輕輕拍下,簌簌掉落不少薄冰,霍去疾撕開自己破破爛爛的獸皮外衣,將凍得手指也麻木了的冰片狠狠摁到了血流不止的傷處。
這樣固然會將受傷的肌肉凍壞,卻能止血。流血太多,不僅容易引來山里肌腸漉漉的野獸,他更是會精力不濟,再也沒有逃跑的力氣。
咬牙忍受刺骨冰寒,霍去疾拼命回想家中溫暖的{無+火坑、噴香撲鼻的熱湯羹以及一家子和樂融融的天倫往事。可是這樣還不能令他完全忘記冷意,他開始在腦海里想象槍法練得不夠好時父親用皮鞭狠狠抽他背脊的火辣辣滋味。
真疼啊!一鞭下去,好像連魂魄都被抽沒了的痛苦滋味,曾經是他成長過程中揮之不去的夢魘。可是如今,他就算再想被鞭笞也不能夠!
他的嚴父、他的慈母、總是替他背黑鍋卻只是寬厚笑笑的大哥、調皮又懂事的小妹,與他天人永隔,死了,都死了!
唇內溢出血絲,霍去疾木然伸出舌尖將這縷腥甜仔仔細細舔回去。在沒有報仇血恨之前,在沒有替父親申張冤屈之前,在沒有將那些吸食貧苦士兵血肉的國之蠹蟲繩之以法之前,他會保存自己的每一滴血每一分精力。
凍得青白的手指更用力地將冰片壓下,被體溫逐漸融化的雪水滲入傷口。霍去疾冷得牙關叩叩,渾身上下抖成一團,只有捂住冰片的手指依舊穩定。
察覺已經到了自己能夠承受的極限,他松開手,任殘余的雪水緩緩淌落。他發狂也似大力反復揉搓身體,直到皮膚變得如血般殷紅才停手。
幸好是在冬季,否則他即便不死在追兵手里,也會因傷勢化膿引起高熱而死。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霍去疾才由衷體會到父親嚴厲到無情冷酷的訓練究竟給了他多大的幫助。
將手能夠觸及的身體都狠命搓了一頓,他終于感到了幾分暖意。他把獸皮外衣重新穿好,裹得嚴嚴實實,再平躺在雪坑泥地之上,放松自己的身體。
平心靜氣地將帳冊流利默誦了一遍,確認自己并沒有遺忘一個數據,霍去疾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時他才允許自己進食。凍僵的獸肉比石塊還硬,他足足用去一個多時辰才將不足拳頭大的肉團細嚼慢咽入腹,再嚼了幾塊冰,這就是一餐。
疲倦地閉上眼睛養神,傍晚他抵達這處山麓,遙遙看見一座大莊園靜立于嶙峋山石之側。如果討食經過的清涼山山民所說不錯,那座莊園就應該是太平皇莊。
腮幫子咬了咬,對這位公主殿下,霍去疾真不知道應該去恨還是去感激。她用自己的生辰禮物變換來善款,其中一部分購買了厚實軍衣送去邊關給將士御寒。這本是好意,卻給霍家帶去了滅門慘禍。
但霍去疾也知道,如果要給父親洗冤,恐怕還是要向太平玉松公主求助。要置霍家于死地之人來頭太大、靠山太硬,若不是能與之勢均力敵者,根本就啃不了那塊硬骨頭。
并且,太平玉松公主若是得知,那些送去邊關的軍衣內里填充的全是稻草而不是棉花,她也難以忍受吧?!霍去疾沉沉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將家門慘禍遷怒到行善舉的公主頭上,實在不理智。只是郁氣實在難平哪!
其實父親被冤,除了這次的事兒以外,還有前情在內,霍去疾不是不清楚。那些人視父親為眼中釘、肉中刺已然不是第一回了,否則父親何至于這么多年都不得升遷?
將自己的謀劃仔細想了兩遍,霍去疾抱著銀槍,頭擱在槍桿之上,半睡不睡開始打盹。白天他絞盡腦汁給追兵設陣布圈套,將他們引得往南邊去了,卻不敢保證能騙他們多久,他必須時刻提高警惕。
果不其然,大約到了下半夜,霍去疾猛然睜開眼睛,躡手躡腳緩慢起身,將耳朵貼在雪坑洞壁之上靜心聆聽。他受過嚴格的斥候訓練,哪怕地面鋪著厚雪,他在坑下還是能聽出異常動靜。
來者共有六人,他們都棄了馬匹,步伐輕盈,幾乎無聲無息。但是,他們畢竟不是輕功卓絕的江湖游俠,他們的體重還是將積雪壓得往下沉。
能夠察覺幾乎微不可聞的輕細雪沉之聲,就是霍去疾躲避追兵的一寶。那些人都不知道,他從小耳力就超人數等。這么安靜的郊野,他們自以為謹慎小心,卻不知大地已經透露了他們的行蹤。
將來若有不測也去了九泉,霍去疾完全可以挺著胸膛,驕傲地告訴父親和兄長,他不僅活著逃到了京城附近,還用種種手段干掉了十三名追兵,并且現在又讓那些人分頭追捕。人越少,自然越好下手。
眼里掠過殘忍血光,霍去疾將耳朵更緊地貼在坑壁之上。他慢慢將槍桿伸直,忽然眼瞳微縮,手臂輕輕一抖,槍尖劇顫,槍身刷地抽往雪坑靠東的洞壁。
不多時,風聲帶來壓抑痛呼。霍去疾側耳靜聽,有點失望,居然只暗算了兩個人。獵戶用來捕獵大型獵物的尖刺陷坑相對于人類來說承重能力上佳。他如果不加把力震松陷坑之上的積雪,那些人不會掉進坑里。
除去那個由獵戶布下的陷坑,霍去疾還在附近雪地里利用枯樹、山石、雪洞做了不少手腳。若沒有自保手段,他也不敢專門往深山密林里跑,并且能在追兵圍剿中活下來。
腳步聲漸漸遠去,這一隊追兵應該是被他的小手段又給引錯了方向。但霍去疾已經毫無睡意,他用積雪仔細將銀槍的槍尖擦拭了兩遍。天光雖微弱,卻將槍尖照得锃亮,似有絲絲寒意向四下擴散。
盤膝默然坐了片刻,確定再也聽不見人類活動的動靜,霍去疾緩緩站起身,動作輕得連洞壁之上將墜未墜的雪都不曾驚動。他手腳并用沿著雪坑斜坡向上爬,在出口附近,又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他才將用來當門的雪堆扒開,露出狹窄洞口。
洞外唯有呼嘯朔風與夜梟凄啼之聲,霍去疾不再遲疑,腳后跟使勁,身體有如利箭嗖地竄出了雪洞,閃身躲在他早就將位置記牢于心的洞旁大石后面。銀亮槍尖在半空劃過弧光,隱隱有嘶嘶破空聲響。
徐徐吐出胸中濁氣,警惕卻半分不減。霍去疾很清楚,他越靠近京城,對方就越害怕,必然會使出更大的力氣來抓他。而一旦脫離清涼山,他的倚仗就會減弱幾分,他必須小心再小心。
探頭四望,再次確定雪光不能照見的陰影中并沒有人隱藏,霍去疾緊緊攥著銀槍,貓腰離開大石。然而,他只往前跑了幾步,便聽得滿含戲謔的微咳聲響,隨即便有人陰陽怪氣地說:“小子,你也抬頭看看天上,咱家可等你不短時間。你這眼珠子莫非是擺設?”
霍去疾眼瞳微縮,如貍貓般輕盈的步伐突地變向,向斜刺里的山壁撲去。他想利用山壁的凹形風洞暫避,最起碼緊貼壁面的后背不用操心,可以全力應付面對面的敵人。
可惜,這名追兵的強大遠遠超出霍去疾的預料。腦后惡風驟響,他心知不妙想要閃避,速度卻比來人慢了好大一截。眼前金星亂閃,喉中甜意大起,在后背遭受沉重一擊之后,他噴出大團血沫,人也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于地。
銀槍脫手而出,重重砸在山壁上,積雪嘩啦啦滑落,幾乎把霍去疾全身都給掩埋進去。他被嗆得直咳嗽,大口大口吐血。他咬牙試圖爬起身,伸長手想抓著自己的武器,然而踩住他背脊的這只腳卻無情宣告了希望的破滅。
“小子,老實點!少吃些苦頭,還能落個全尸。否則,”這人陰慘慘怪笑起來,尖利嗓音就像被割了喉嚨要死的雞鳴,“否則咱家會使出百般手段好好炮制你!”
霍去疾悶聲不吭,卻相當乖巧地停止了掙扎,任由這人將自己捆了個鐵緊,嘴里結結實實堵上破布。他并不是就此認命,還不到魚死網破的時候,他要留著力氣尋找可趁之機。
但這名追兵也是聰明人,獰笑著捏斷了霍去疾的雙重要關節,讓他不能行走更不能使用武器反抗。將霍去疾夾在腋下,完成任務的追兵撮唇發出古怪叫聲,而后施展開身形風馳電掣般疾奔。
路上不斷有人騎著馬加入隊伍。越來越多的人將親手逮住霍去疾的追兵圍在當中,腳步匆促地向山外狂奔。霍去疾有點奇怪,感覺這些追兵很是慌亂,似乎在躲避什么。尤其是那名捉住自己的追兵,根本不顧后面人的死活,有人掉進雪坑或者陷阱,他從不停留。
這是為什么?是否對自己有利?霍去疾的心忽然沒有剛才被捕時跳得那么慌亂無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