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階不遠處,堵住抄手游廊拐角的這人好整以暇地問:“王叔,急急慌慌地您這是要去哪兒?”
永泰親王艱難抬起頭,在近衛的攙扶下好容易站穩,咬牙切齒地罵:“武宏嗣!你好大的狗膽!快給本王讓開!”
話剛說完,他便聽見一聲接一聲的鐘響,這是乾安宮召開大朝會的召集鐘聲。他眼前一黑,晚了,已經晚了!小皇帝已經等在了乾安宮里,等著宣布監國公主的死訊,等著重掌大權!
他掙扎著仍然要走,趁著朝臣們趕到皇宮需要的不短時間,此事或者還有可為之處。但武宏嗣和他身邊的灰袍衛們牢牢守住了地方,雙方大打出手。
永泰親王搏了命地想逃出去,可惜親衛們不敵灰袍衛。心中狠戾之氣大作,他悍然吹響了哨聲,讓埋伏在澄心殿偏殿外面的人動手。他知事已敗露,如今只能抓幾個人質在手,看看是否還有逃脫的可能。
武宏嗣揮揮手,內衛們如潮水般的退開,他在眾人重重保護中冷笑著說:“王叔,小侄勸您還是消停些的好。所有的一切都盡在姑姑的掌握之中,現在姑姑并不想要您的命。您可千萬別自尋死路,也禍害了太貴太妃和一府家眷!”
永泰親王置若罔聞,繼續用力地吹哨,他還希望遠在乾寧宮的小皇帝也能聽見他這示警哨聲。而不負他所盼,四處皆有尖利哨音響起,哪怕只是一兩聲,也足夠一一傳遞到乾寧宮。這是他和小皇帝約好的信號,倘若功敗垂成,他們便按原計劃逃亡。
武宏嗣卻有恃無恐,抱胸等待,直到永泰親王放下哨子,他才笑道:“吹累了是吧?王叔,那就隨小侄走吧。料想不過三五日,永和王叔就會將您的家小給送回京城,讓您一家團聚。”
“你說什么?”永泰親王眼前一黑,卻仍然不相信,“九弟怎么會背叛本王?”
“他怕死!在您的命和他的命之間,他當然會選他自己的命!”武宏嗣嘲諷道,“您根本就不該將這般大事交給他那樣的人!按姑姑的話來說,永和王叔就是您的豬隊友。幫不了忙,專會拖后腿,必要時還會反給您捅上狠狠一刀。”
“哈,對了!”武宏嗣嘻嘻笑道,“您與楚國秀山王的來往書信,秀山王交給了姑姑一部份,另一部分您可知是誰交出來的?是您的長嫡子,遠嗣堂兄哦!”
永泰親王心中一陣沸騰。如今,武遠嗣是他唯一的嫡子,他自然改變了以前的打算轉而好好栽培這個虧欠良多的兒子。武遠嗣也表現得非常孝順懂事,但真是萬萬沒想到,這個兒子居然會出賣他!
武宏嗣又道:“王叔,通敵賣國,這般大的罪名,您可怎么擔得起?!您怎么讓您的家小擔得起?!哪怕是皇上,他也擔不起啊!幸好遠嗣堂兄對大周忠心不二,否則以如今大周的煌煌聲威,卻要對楚國俯首稱臣,大周列祖列宗地下有靈,恐怕會氣得活過來狠狠掐死您這個不孝子!”
永泰親王咽下喉中涌上的鮮血,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半響,他才喃喃道:“這些都是本王的主意,與皇上無關。”他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武宏嗣,低聲道,“宏兒,幼時,你與皇上情份不薄,求你饒他一命!”
武宏嗣低笑出聲,揮手示意內衛們將永泰親王一干人等都綁縛起來,押著他們往乾寧宮而去。永泰親王心中冰冷,已經再沒有僥幸心理。
鐘響之后,朝臣們來得很快,很齊。不多時,乾安宮偌大的宮殿里就站滿了人。小皇帝坐在高高的龍座之上,志得意滿。他輕輕撫摸著龍座扶手上精雕細刻的騰龍圖案,想象著他重掌大權之后要如何如何如之何。正想得開心,他猛然聽見高呼:“監國公主駕到,群臣跪迎!”
小皇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什么什么?監國公主駕到?她明明已經死了,怎么駕到?!
乾安宮大門敞開,朝陽將金子般的光芒直射入內,緩緩走進大殿的這個人便像身披金帛一般,威儀赫赫。小皇帝的身體僵直在龍座之上,眼睛越瞪越大,方才還起伏澎湃的心潮徹底平靜下來,一點一點地冷下去。
除去享有見帝不拜特權的臣子,其余朝臣跪倒叩首行禮,齊聲高呼:“微臣拜見監國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武令媺淡淡道:“諸位臣工免禮平身。”眾臣便起身,目光追隨著她慢慢向上首移動。在第六重玉階之上,原本已經搬走的八龍金座重新被搬了回來,正在眾目睽睽之下安置。小皇帝的臉色已經不是驚恐萬狀,而是驚駭欲倒了。
來至第六重玉階之上,武令媺向小皇帝斂襟一福,柔聲道:“給皇上請安,皇上的臉色如此難看,可是昨夜沒有安置好?”
小皇帝的嘴唇動了動,卻半個字都無法擠出來。武令媺見他不答,微微一笑又道:“太皇太后日前向孤抱怨,說皇上被新進的妃嬪迷住了眼,連龍體也不顧了。孤原本還不相信,今日一見皇上,倒是不敢不信。良全公公。”
季良全躬身應道:“殿下,請您吩咐。”
“將喜妃、歡美人、樂選侍杖斃。”武令媺輕描淡寫道,“免得她們總是狐媚著皇上想些不該想的東西,做些不該做的事兒。喜妃的娘家定州朱氏,抄沒家產,誅盡三族,其余六族男丁流放,女眷發賣為婢。”
“小皇姑……”小皇帝突然聲嘶力竭地咆哮一聲,從龍座之上騰地站起身,并指指著武令媺厲聲喝問,“你是誰?竟敢冒充朕的小皇姑?!”
武令媺偏頭看了看小皇帝,揮手示意宮人將東西呈上來:“皇上有如此疑問,孤不奇怪,想來是被這東西給蒙蔽了。良全公公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小皇帝的眼睛瞪得越發大,那明明是他讓心腹宮人捧著的裝有“武令媺”頭顱的木匣,怎么到了小皇姑手上?木匣被打開,一個栩栩如生的“武令媺”頭顱被季良全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玉盤之上,供群臣觀摩。
這個頭顱真的極像武令媺本人,那大睜的眼睛里清楚地寫著死不瞑目。群臣一見嘩然,個別膽小的根本不敢再看,就算膽大者也心中直冒涼氣,立時清楚今日為何小皇帝會到乾安宮來。
武令媺對小皇帝溫言道:“皇上,請看。”季良全伸出一根手指,在這頭顱的前額朱砂痣上輕輕一抹,那顆失了顏色的紅痣便隨著他的手指化成了一縷血水,從額前消失無蹤。
小皇帝跌坐到龍座之上,心如死灰,卻還想著補救,勉強扯出一個難看之極的笑臉,道:“朕真真是被騙住了,還好小皇姑您沒事。您不知道,朕聽說您出了事兒,傷心得哭了一宿呢。”
“皇上您的關心真是令臣感激涕零。”武令媺又問,“還請問皇上,是誰膽大包天,居然敢如此戲弄您?”
迎著武令媺冰冷眼神,小皇帝閉上眼睛,低聲道:“是永泰王叔,是他將這個假頭顱帶來給朕的。”他忽然猛地睜開眼,目光灼灼地盯著武令媺道,“他說小皇姑您與楚國相勾結,不知意欲何為。小皇姑,您此次出京就真的只是榮養?”
武令媺笑了笑,轉身面對眾臣,站直身體,傲然道:“孤確實秘密會見了楚國幼帝派來的特使,楚幼帝愿意奉大周為宗主國,年年稱臣、歲歲納貢!”
大周眾臣大喜,又跪地齊賀一番。武令媺抬手示意眾臣收聲,冷笑道:“如今我大周威臨四海,連楚國這個老宿敵都愿意俯首稱臣。卻沒想到,武氏宗族居然會有通敵賣國的不孝子孫!楚幼帝為顯誠意,特意送來了幾封永泰親王與秀山王韓秀兒的來往書信。良全公公,當庭宣讀!”
季良全將手中托盤交給隨侍的小太監,從懷里摸出幾封信,撿要緊關鍵的段落一一宣讀。讀畢,他又將這幾封信讓小太監交給幾位輔臣、部堂高官、名將老帥們親自觀瞧。直將這些大周朝臣氣得臉色漲紅,一邊看,一邊大罵“不孝之極”、“賣國大賊”!
這還不算完,永泰親王的長嫡子武遠嗣大義滅親,當殿舉告其父通敵賣國的大罪,還稱永泰親王府里尚藏著幾個楚國人。
小皇帝有如木雕泥塑,知道父王這就算完了。但只要父王將所有罪行都認下來,還能保住他。只要這次他不死,以后未必沒有別的機會。
他正這樣想著,卻見六位輔臣齊齊跪倒,大聲道:“監國公主殿下,還請上稟太皇太后,微臣等奉圣祖遺詔行使輔政之責,日夜不敢忘。當今圣上有負圣祖期望,竟與永泰親王合謀作出通敵賣國之事,微臣等痛心不已,有愧于圣祖托付,特奉圣祖遺詔彈劾皇帝,請求太皇太后于宗室之中立另明君,保我大周江山永繼、萬世一系!”
小皇帝驚得呆住,正想分辨幾句,卻突然想起父王曾問他拿去私印之事。難不成,那些往來書信還蓋著他的私印?父王留著這樣的書信卻瞞著他,意欲何為?
武令媺幽幽嘆息一聲,邁步走上第九重玉階,將手里一封信遞到小皇帝面前,萬般無奈地說:“皇上,縱有千般不甘,您也不該出賣祖宗的大好江山啊!”
小皇帝木然呆坐,他看見這封信上確實蓋著他的私印,上面的筆跡與他的筆跡毫無二致。但他可以摸著良心發誓,他絕對沒有寫下這封親筆信。再怎么樣,他也不可能會將如此重要證據落入楚國人之手。
“皇上的私印竟然自己不妥善保管,也別怪被人蓋得到處都是。對了,宛瀾托孤給皇上帶話,她回家了。”武令媺低下頭,貼在小皇帝耳邊說,“她雅善丹青,也喜歡臨摹名家書法,你不知道嗎?這是她送你的大禮,你可喜歡?”
小皇帝如墜冰窖,一顆心碎成了千八百瓣。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