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以為雪曼淡泊安然,想不到竟也有這樣的小怪癖。
她正笑著,但覺碧彤慢下腳步。抬頭,只見程雪瑤仿佛一朵巨型石榴花盛開于前方。
今日她一反素日的喜好,換了一身榴紅衣裙,無論上衣還是裙子都極盡寬大奢華,風過處,衣袂翩翩,仿若榴花耀目綻放。頭上的簪飾少了些,空余處便以榴花、艾葉補上,連耳環都換上了兩朵紅翡雕就的石榴花。
就算是驅邪避災也不至這般嚴重吧,程雪嫣納悶著,卻見對方攏了攏袖子,下巴微抬,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姿態瞧著她。
那條往璧翠廳去的必經之路橫亙在二人中間,長者為尊,按理應是程雪嫣先過去,可是程雪瑤這一副當仁不讓的架勢似乎只要程雪嫣敢動一動她就立刻裂變撲上去將其撕成片片。
程雪嫣對誰先誰后并無講究,只是……你想先過就過去好了,干嘛偏要杵在這,還不說話,難道等我背你過去?小小年紀,卻是傲慢無禮,仗著掌管府內生殺大權的娘的撐腰,總想把別人踩在腳下。這么一想,氣便上來了,端正姿勢,冷眼相對
見倆主子不語不動的隔著五尺寬的甬路較勁,碧彤倒很冷靜,綺彤先前也很冷靜,可是一刻鐘過后,她便開始擔心起來。拽了拽主子的衣襟,卻被猛的甩開。她為難的向這邊投來求助的目光,卻同樣遭到冷遇。
程雪嫣用余光瞟著她,綺彤啊綺彤,我不是想讓你為難,可是你這主子也不知道是想干什么,若是今日縱容了她,我以后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綺彤急得直擰手上的帕子,若是再遲一點,夫人怕是就要著人尋來了,然后看到這場面,自是要教訓她的。
程雪嫣看著她都要急哭了,心軟了軟,從心底揀出一句既柔和又不失體面的話剛要出口,就見綺彤眼一閃,臉一紅,飛快的低下頭去。這一瞬的變化就好像旭日金紗樣的光輝掃過初綻的海棠,說不出的嬌艷奪目。
正納悶間,聽聞身后傳來腳步。回頭一看,頓時一切明了。
枝繁葉茂間,綠柳拂風處,昂然走來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卻不顯笨拙,肩膀寬闊卻腰圍細窄,面容俊挺,一身黑底棗紅色團紋的細綢長袍隨著行動下擺翻飛,更襯得他英姿不凡,器宇軒昂。
她不禁抿唇一笑,甜甜的喚了聲:“哥……”
然后偷瞄綺彤,但見她的臉紅得都要滴下顏色了。
她注意到她那豪氣干云的老哥在目光掃及綺彤時有那么一絲絲的停頓,臉上漾起稍縱即逝的尷尬、驚喜、幸福、甜蜜、關愛等混合物。她尚不知曉她這莽撞的老哥也可有這般的溫情款款,喜悅的同時難免生出那么一點小小的嫉妒。
她迎上前去:“哥,是要去璧翠廳嗎?不如一同前往,如何?”
程倉翼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福星,令她可以極其自然的避開程雪瑤那張臭臉。她勾住他的胳膊,刻意拿背對著程雪瑤,向著甬路走去。
“真是世風日下。”
程雪瑤撇了撇唇。
程倉翼當即皺起眉頭,止住腳步,頭也沒回的甕聲道:“你說什么?”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回事還大了,也怪自己過于得意忘形,竟忘了男女授受不親之說。
她連忙放開程倉翼已然繃得緊緊的胳膊,情急下隨手抓起垂著如意玉佩的衿櫻:“哥哥這個香囊真好看,送給妹妹可好?”
程倉翼眉心一抖,身后卻傳來一聲輕呼。回頭望去,但見綺彤捂住嘴巴迅速低下頭。
她不由偷笑。
“雪嫣,這香囊有什么好的?你若喜歡,哥哥把這玉佩送給你。這還是上次南博進貢的和闐玉雕制而成,價值連城……”程倉翼也急了。
程雪嫣卻要故意讓他們著急:“這玉有什么好稀罕的?哥哥若是喜歡,我那還有幾塊,但憑哥哥挑去。只這荷包卻是不多見,做工精巧,編結細致,我拿去學學,改日送哥哥個更好的。”
她且說且走,程倉翼又不好硬搶,卻又說不出什么話來,只得跟著。他身材魁偉,卻對矮自己一頭的妹妹無可奈何,看去頗為可愛。
碧彤自知姑娘的用意,只抿著嘴笑。
程雪瑤看著他們遠去,親密無間的樣子直扎眼底,竟忘了修理綺彤,只快步向前。
綺彤放心不下,雖是又羞又急,卻不敢快過主子,眼淚汪汪的跟在后面。
及至璧翠廳,幾人方收住腳步,一本正經的依次邁上臺階。
璧翠廳內已是笑語聲聲,不僅是程府的主子及有頭有臉的丫鬟,就連關雎館的先生也到場了。
這璧翠廳乃是合家團聚共享盛宴之所,程雪嫣還是頭回來。也是,平日里程準懷多忙于公事,就算在家,也是讓下人將飯菜送到二位夫人之處,要么就是書房,而程倉翼因為與父親不合,經常不回家,于是要想湊齊滿府的人還真是件難事,只能趁逢年過節熱鬧熱鬧。
只見幾丈見方的廳堂內到處是人,主子先生坐在椅上,各房有頭臉的丫頭陪伺一旁,梳雙髻穿各色褂子的丫頭穿梭其中,端茶送水。
大概是人逢佳節精神爽,杜影姿竟然和代真聊得眉飛色舞,還真是件怪事。
程雪嫣拽著程倉翼的袖角將他拉到一個角落,攤開手,那衿櫻就躺在掌心。
程倉翼伸手去奪,她急忙將掌心合上。
這細微的動作不偏不倚的落在程準懷眼中,他皺了皺眉頭,卻又捋著胡子移開了目光,唇角竟掛著一絲笑。
程倉翼急得面紅耳赤,卻仍說不出什么來,只一個勁的搓著腿側的袍子。
看著這樣一個如此硬朗的男人窘到如此地步也是件趣事,程雪嫣抿唇一笑:“你若是告訴我是誰送的,我便還給你。”
程倉翼飛快的往遠隔兩丈遠的綺彤看了一眼,正撞上綺彤水汪汪的眼也看向她。
縱然房內如此沸騰,但程雪嫣仍聽到哥哥的心臟“咚”的猛砸了一下。
“我也忘了……”
明明那眼神已經把自己出賣了,竟還要嘴硬,我這個妹妹就這么不值得信任?
“既是忘了,還要它做什么?送與我正合適!”
她作勢要收起。
“別……啊,是丫頭做的……”
“哪個丫頭?哥哥房里的丫頭不都被你趕出來了?難不成是小童那小廝做的?”
程倉翼真無以作答了,只快把袍子搓出個洞來。
她噗嗤一笑,又繃起臉將衿櫻丟到他懷中:“既然這么寶貝,妹妹就不奪人所愛了!”
程倉翼抓起衿櫻就塞到衣襟里,心終于落回原處。
“妹妹,待飯后哥哥帶你上街,你想要什么哥哥都給你買……”
“我想要……”她看向對面,抬手一通亂指,卻單單最后停在綺彤身上。
程倉翼再次窘得冒汗。
“你那荷包真好看,趕明也叫那丫頭給我做一個。若是果真忘了那丫頭是誰,就讓綺彤幫忙做一個好了,她的針線活可是數一數二的……”
程倉翼弄不清她這話幾分真幾分假,只按著胸口的荷包,往綺彤那邊又看了一眼。
綺彤已見大姑娘將荷包還了他,羞赧一笑,明眸如水,然后低著頭轉過身去。
這一幕被一直留心的程雪嫣看到,只覺心底柔柔一顫,想必此刻那二人的心中更是別有一番甜蜜滋味吧。
移步堂中,尋了一圈,與程雪曼相視一笑。
但凡人多的時候,程雪曼總是不言不語,淡得讓人幾乎把她當做了空氣。本想挨她而坐,可是她左邊是湯凡柔,右邊是代真。廳中只一個空位,卻是在秦孤嵐旁邊,她稍有猶豫,冷不防被杜覓珍按坐在椅子上。
“我就說呀,這大姑娘最有福氣,呃,不對不對,應該是未卜先知,這女兒節還未到時就回娘家省親了,今兒終于到了,可是省了不少事。快,嬌葉,還不把粽子端上來給大姑娘吃?”
那個叫嬌葉的丫頭瞅了瞅程準懷的臉色,一臉為難,其余的人則干笑的干笑,使眼色的使眼色,還有裝什么也聽不到的。
這工夫,杜影姿打起了自己的嘴:“真是老糊涂了,瞧我這記性,這若是吃了粽子,過了節,這大姑娘可要是回哪去呢?”
程倉翼臉色鐵青,一拳砸在黃梨茶幾上,當即將那茶幾拍散在地,竟也沒人敢來收拾。
杜影姿一個哆嗦,立刻賠笑道:“我這不是也著急大姑娘的婚事嗎?這女兒家呀,是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不不不,看我今天,高興得都不會說話了,我是說這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咱們總不能為了關雎館卻耽誤了大姑娘的終身大事不是?女人啊,總歸要有個歸宿的。大姑娘還年輕,又生得花容月貌,要嫁可得趁早,否則……唉,這女人啊,可是說老就老了……”
這越說越不像話了。
程準懷拈著胡須的指半天未動,眉心擰成一條深深的豎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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