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嫣不知道,或許那些女人的迷戀應是一種對偶像的崇拜,她們喜歡他什么?俊逸的外表……超凡的風度……不羈的性情……響亮的名號?亦或是因了別人的喜歡而喜歡?想來這都不是他想要的。男人雖是表面堅強,卻大多有個驕傲而脆弱的心,玉狐貍尤其如此。對于受眾多女人追慕的男人,對于過于出色的男人,他難免要懷疑女人究竟是愛他的外表還是內在,此種迷戀越是嚴重,他便會越懷疑其中含有幾分真心。如此說來,過于優秀對于一個人來講竟也是種痛苦。
他的表情陷入迷茫:“習慣了這種追逐,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在我面前鎮定自若會是什么樣子。或許每個女子除了名字不同,樣貌不同,別的都應該是相同的吧……你,是個例外……”
他一笑,依舊蠱惑魅人,卻摻著一絲苦澀。
“至于她……”即便是漆黑的夜,仍能看到他的眼底蒙上一層淡淡的霧:“她的確讓我感到特別,會讓我額外想要關注她一點,只不過她現在……每個女子都嚷著要嫁給我,可是她們想嫁給我什么呢?除了這副臭皮囊,我有什么?家無良田,身無分文,又無官職,一時迷戀后見到了真相,會不會覺得自己上當受騙?到時已無回頭之路,她要怎么辦?我要怎么辦?”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她說過……”
“此刻之情,是否能延續一生一世?誰也不知道。相比下,我愿意她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也不想她跟著我顛沛流離。如果她在做一個夢,就讓這個夢永遠不要醒來吧,否則……”
“那你……喜歡她嗎?”
程雪嫣忽然不知該說什么了,凌萱還在等著這個答案,或許即便不能在一起,也總希望在所愛之人的心中謀一立足之地吧。有的時候,女人的要求真的很微不足道,卻又是最難得償所愿的。
他似乎思考了半天,方幽幽道:“我是個自私的人……”
夜深,人靜。
他就這么在地上站了一夜,直到窗外泛白方像從夢中醒來,回頭一笑。
“你就要嫁人了,想來像今夜這般相處的機會再也沒有了。我會記得你的……”
笑容調皮又惻然,而轉瞬又恢復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我們同床共枕了這么久,總要送點禮物給你才是,可是送什么好呢?世上最珍貴的紫天珠竟是被顧三閑給得了,我再送什么都是枉然,不如……”
他忽然躥到床前,滿臉的天真無邪:“不如把我打了包算作陪嫁吧……”
若是擱在往日,程雪嫣定要出手打他,可是此刻,不知為什么,心頭忽的冒出一股酸澀,他的笑容頓時模糊起來。
朦朧中,聽他說道:“真沒意思,最討厭這樣告別了,我走了……”
她急忙擦了擦眼睛,卻見屋中充溢著淡青的晨光,那個立于床前的人……不見了。
就這樣定定的待著,仿佛在某一瞬間,他仍能如以往一般突然出現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再糾纏幾番方才離去,可是……沒有,直到細竹門簾一掀,那場屬于昨夜的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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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十,程府嫁女,顧府娶親。
似乎從昨夜就開始忙了,程雪嫣怕第二日精神不好,只想早睡,可是越著急越睡不著,好容易打了個盹,就被人聲吵醒,人也一下子就擠了滿眼。
仿佛是被人從床上捉下來直接按到繡墩上便開始“開面”,疼得她眼淚直流,旁邊人還說:“大姑娘,這眼淚要留到上轎的時候再掉……”
這是什么爛規矩,哭還要找時間?
本想好好感覺一下古代結婚的程序,卻是一通忙亂,確切的講是別人有條不紊的忙活,她卻是眼花繚亂,也不知怎么弄的,便已打扮停當。
可以說,今日的裝束堪稱隆重,一洗她自來這個時空不停糾結于無鮮艷衣服穿無華麗首飾戴……哪怕只是過過癮的灰暗懊喪,不過可真是……重啊!
繁復的驚鵠髻,若驚鳥雙翼欲展,正簪赤金累絲珠釵,垂明月寶珠一顆于額前,瑩瑩轉動,和紅瑛珠子爭相輝映。另配落梅長簪一對,密長的流蘇簌簌掃著耳際,涼潤如冰。金絲嵌珠押發扣于髻后,余下的空余之處全被珠花占領,乍一看去,仿佛扣了個金碧輝煌的帽子,光輝熠熠的根本無法看清那流蘇后面精施粉黛的臉,撥開流蘇只見一臉驚惶……
不過的確足夠驚艷,足夠震撼,只是……這是她嗎?
就在嬤嬤笑瞇瞇的要將一支赤金桃枝攢心翡翠釵壓到髻旁時,她一把打開她的手:“夠了!”
“怎么就夠了呢?還有事事如意簪沒有……”
不待她說完,程雪嫣就一把拽下了那個在眼前晃動的累絲珠釵。
“啊,大姑娘……”嬤嬤嚇了一跳。
程雪嫣三下五除二的將那些寶貝摘下來,也不看她,拆了髻自己綰起來。
“大姑娘,這可使不得,這是規矩……”嬤嬤慌得上前阻擋。
“什么規矩?規矩就是要壓得人抬不起頭來?”
卸了滿頭珠翠,長舒一口氣……真不明白杜影姿整日里頭上一大把的是怎么忍受的。
簡單的綰了髻偏垂于腦后,余發攏上以金紅絲帶扎結,半飄半垂,風韻別致。紫天珠發簪斜簪于髻旁,回眸間,流光飛舞。又撿了支事事如意簪配在一旁……畢竟是要討個吉利,再用以碎晶攢作的茉莉花繞髻簪了一圈,其間空隙取鵝黃的絹制桐花填滿。
摘了紅寶金葉子耳墜,選紅翡滴珠耳線戴上。是多日前設計打造的,金線細若蛛絲,更添柔弱之姿。
嬤嬤鼓著腮嘟囔著:“被老爺夫人看到了可不關我的事……”
程雪嫣嫣然一笑,雖覺妝容也濃了些,不過好在勝在精致,也沒有因為細心勾畫而變了模樣,倒是錦上添花了。
不過喜服嬤嬤是說什么也不讓她換了:“大姑娘,這頭發還好說,蓋了蓋頭也不大看得出來,這嫁衣若是換了,奴婢可就……”
程雪嫣自然是不愿意因為自己的決定而牽連他人,于是穿著大紅羅鑲印金彩繪花邊廣袖上衣,下連刺繡蝴蝶牡丹紋襕干裙,外加七彩鳳尾裙,另配五彩云平金繡云肩的她在顧府喜娘的三次催妝下,由嬤嬤和陪嫁丫頭碧彤的扶持下邁著紅色綾地寶花錦繡鞋出了門檻。
杜覓珍稱病未愈,連藏珍軒都沒出,便由湯凡柔喂她吃上轎飯。臉雖笑著,淚卻滑了下來,弄得程雪嫣心里酸酸的。又按規矩囑咐幾句,便見一身墨綠錦袍的程倉翼大步走來……
臉頰貼著哥哥寬厚的胸口,聽著那心臟有力跳動……記得初來這個時空的那日,就是這個懷抱給了她陌生的溫暖,可是以后就要遠離這個最疼愛自己的人的保護了,心驀地一痛。
“雪嫣……”程倉翼的聲音低沉嘶啞:“若是那顧三閑膽敢欺負你,你一定要回來告訴我……”
淚忽的下來了。
織金點翠的蓋頭是那樣厚重,讓她難以看清哥哥的臉,也幸得是這般厚重,才能不讓哥哥看見自己淚流的臉。
將她抱進花轎安置好,程倉翼久久沒有離去。
即便轎內昏暗,即便蓋頭遮面,她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凝視。
喉頭發哽,卻是死命壓著不肯哭出聲,嬤嬤們一個勁在旁邊說:“大姑娘,哭的時候到了……”
可是她知道這一哭出聲,怕是再也止不住了,她不想哥哥難過。只攥住他粗硬的手:“哥,放心,我會……”
“幸福”二字終是哽住了。
程倉翼又定定的對著紅蓋頭看了一會,方退步轉身離開。
綴著金鈴的團蝠如意花樣轎簾在嘈雜中滑落,視線一片黑暗中,淚頓時滾滾而落。
鞭炮驟響,花轎微搖。
震耳欲聾中,仿佛有雨點灑落轎頂,是嬤嬤丫頭們在拿米粒、茶葉拋撒。
窗簾輕動,隱約可見那墨綠袍子的人騎棗紅駿馬陪送其旁,跟了好遠。送嫁的人勸了好幾次,卻只仍是一言不發的跟著。轎中的程雪嫣撩開蓋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那身影。
不知不覺中,轎子慢了下來。轎外的身影頓了頓,忽的策馬向前。
偷偷的將轎簾啟了道縫隙觀望,只見迎面來了一列隊伍,皆紅妝打扮,為首一人紅袍紅馬,玉面長眉,笑若春風,眼睛卻一瞬不瞬的盯著那花轎。
程雪嫣看著他那披紅掛彩卻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禁破涕為笑,這家伙……從今日開始,就是她的丈夫了。這樣想著,心中不覺溢出一脈暖流。
一丈開外處,兩匹紅馬面對面的站著。程倉翼背對花轎,也不知他在說什么,但見顧浩軒連連點頭,神色逐漸凝重起來,又往這邊深深看了一眼。
程倉翼引韁而歸,撩開轎簾,從她座下焚著炭火、香料的火熜里包了灰,取了香自火種點燃,返家是要置于火缸“接火種”的。臨走,又輕聲道:“我已經警告他了,量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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