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花開

262前功盡棄

此刻已是酉時過半。眾人開始忙亂起來,紛紛準備出去找,卻見柴門外走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披著灰土土的棉衣,水藍的裙裾抖抖索索的飄動,不是顧水卉會是哪個?

眼下她正歪斜的靠在一個黑漆漆的人影上,幾乎是被那人半抱半拖走過來的。

眾人急忙奔了過去。

顧浩軒接過顧水卉,但覺她渾身發冷發抖,臉色蒼白,目光散亂,連忙輕聲喚道:“水卉,水卉……”

忙亂間,灰土土的外衣落在地上,露出凌亂破碎的緞裳及胸口的幾抹血痕。

程雪嫣腦袋“轟”的一聲,待清醒之際,已是將那外衣拾起裹在她身上,顧浩軒也忙將她送回房去。

余人皆將目光盯住那送她回來的人。

那是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只穿一件單衣,身材頗為高大,長相也算可以,卻有一種憨厚之氣,這憨厚之氣在眾人的瞪視下愈發嚴重起來,最后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都是我,都是我……”

顧浩軒已然從屋里沖出來,一把揪住他,目眥欲裂:“你到底把水卉……”

“不是我……是我……”他慌忙擺手,語無倫次。

“浩軒,放開他,到底怎么回事,進屋來講。”顧太尉的圓臉在夜幕中顯得分為嚴峻,令人生懼。

“夫人去了我家,可我根本沒見到她,不過我知道她大概在……上次就是圈在翠塢里出不來。可是我到了那……”他牙咬得緊緊的,忽然死命錘起腦袋:“我知道她是來找我的,要不也不能……”

顧浩軒鐵青著臉出去,小喜也忙跟上。

“回來,你們以為還有人會站在那里等你們?”顧太尉的聲音冰冷威嚴,小眼微瞇,卻透著一道冷厲的光。

外面傳來一聲悶響,小喜驚叫:“爺,你的手……”

“都是我,都是我……”劉運痛不欲生,卻突然站起:“既是因我而起,大家放心,我一定……”

“怎么是因你而起?”秦曼荷嗓門調得高高的:“若不是有人偏要養什么花而將四妹逼出了家門,也未必有今天的事!”

顧浩然低聲道:“你是不是嫌事情不夠亂?”

她更拔高了嗓門:“怎么,心疼了?我倒問你,是弟妹親還是親妹妹親?你總夸她能干,難不成要把她當祖宗供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安的什么心,要不是我機警,還不知你們會干出什么丑事!”

程雪嫣身子一震,她早就想到了,早就想到顧水卉出了事,矛頭最終會指向自己,卻是沒想到怎么會轉得這么離奇古怪,這么匪夷所思。

她無力反駁。秦曼荷是對的,如果不是她提議要養什么牡丹,顧水卉也就不會發脾氣離家出走,自然就不會出這種事。他們說的對,其實現在的日子已經過得蠻不錯了,過了年還能開一家分店,可是她為什么還要貪心呢?還是對一件并不是十分有把握的事。看吧,這就是貪心的下場,卻是害了別人。顧水卉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在眼前抖啊抖……她忽然覺得自己就是辱沒了她清白的罪魁禍首。以往有了事,她都會據理力爭,可是現在,她真是無話可說,如果真的有什么懲罰的話,她心甘情愿的接受。

秦曼荷依舊嘴不停歇,念桃也不停的添油加醋,可是她仿佛聽不到她們在說什么,只希望一切只是夢,尤其希望這一切對于顧水卉來講不過是一場夢,哪怕是噩夢,因為夢總會醒的,至于自己……

“水卉的房間是我提議要換的……”

一個聲音輕飄卻堅定的從門外傳來,緊接著,一只手臂環住了搖搖欲墜的她。

她朦朦的看了他一眼,迅速低頭咬緊嘴唇。

“三弟,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護著她?”秦曼荷撇撇嘴:“四妹若是知道一定要傷心死了,她打小可是同你最為親近,可不想最親的人卻……”

“大嫂,你不覺得現在最關鍵的是要找到歹人,而不是……”

“對啊,我們報官吧,讓官府來查……”秦曼荷恍然大悟。

顧騫目光陰沉的瞅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報什么官?發生了什么事?”

一直沉默不語的戴千萍的眼睛猛的一挑。

“不早了,都散了吧,你……”他走到跪在地中目瞪口呆的劉運身邊:“跟我出來一下。”

夜格外靜,靜得都聽不到燈影搖動的噼啪作響。

顧浩軒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

程雪嫣倚在床邊,對著那包在手上透著點點血痕的絹布出神了半天,方將那胳膊輕輕的掩到被子下。

吹熄了燈,摸索著向門口走去。

縱然她再怎樣輕手輕腳,門仍發出吱扭一聲響,床上的人便嘆了口氣。

冬夜真冷啊,不過這樣也好,淚可以凍在眼睛里,不必流出來,

她本打算出來痛痛快快哭一場的,可是胸口憋得難受。

幾回回潛到顧水卉窗下……是道歉?是安慰?她不清楚,只見屋內一片漆黑,連個抽泣的聲音都沒有。

睡了嗎?但愿是睡了,但愿她醒來后不會再記得這段災難。可是,不記得就等于沒有發生過嗎?明天,以及以后,自己要如何面對她?她想象了無數個可能發生的情景,她也知道總有意料之外,但無論是什么,她都愿意承受,只是……

夜很黑,她但愿它一直黑下去,這樣就不會有明天……她好怕。

凝望那似乎已經靜止的黑,聽得身后有輕輕的腳步傳來。

她知道他沒有睡。沒有責罵她,也沒有安慰她,只是在眾人面前替她承擔了罪過,但是他心里就真的沒有怪她嗎?水卉可是他一直疼愛的妹妹。

他應是知道她的難過的,他也應該知道她現在既想一個人靜靜,又渴求他的陪伴,他的原諒,他的安慰,甚至是責罵……從未有這般矛盾過,這般混亂過。

她抖著肩,未及他開口,便淚如雨下。

身上多了件輕薄的棉衣,帶著尚未散去的體溫。

“是我……”

壓抑的抽泣在聽到這個聲音后突然哽住,她不可置信的回過頭來……

顧浩然……他什么時候跟著自己跑到院外面來了?

沉默……

他一聲輕笑:“很難過?”

她不語。

“有些事就是這么奇怪,機緣巧合,可能是緣,也可能是怨。”

他是打算教她如何參悟佛法嗎?

“若是爹沒有在朝堂上口口聲聲說什么‘一力承擔’,顧家也就不會落到今日這步田地,如果不落到今日這步田地,也就不用勞煩弟妹去開什么鋪子養活這一大家子人,到頭來卻沒有一個感謝你的,一旦有了事卻要一個個的埋怨你,而事實上你也不過是想讓日子過得更好些罷了……”

他的聲音和煦如春光,她卻是有些聽不明白,確切的講,她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同自己說這些。

“這便是怨了,若說緣……若是顧程兩家沒有結親,我和你今天也不會站在這……”他笑了笑,似暖玉生輝:“記得你第一次嫁入顧家,三弟醉得人事不省,還是我代他同你拜的堂……”

程雪嫣眼角一跳。

“所以說,這緣分誰能說得清呢?”

“夜深了,大哥早些休息……”

她剛一轉身,卻見他攔在面前。

“是不早了,天就要亮了。”他明亮的笑容似帶著一絲陰翳:“有沒有想過如何面對水卉?還有今天的事,曼荷一準是不會放過你的,念桃……我就不必說了吧。爹和娘就算暫時沒有說什么,可是……關鍵是浩軒,水卉是他最疼的妹妹。小時候,水卉說月亮好看,他就領她到湖邊坐了一晚,只為那天上水中的一雙月影……人就是這樣,不管你以前做過多少,可只要做出一件令人不高興的,就前功盡棄,就像爹……”

“你到底要說什么?”

他的笑容分外動人,簡直如月亮照亮了整個黑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山重水復,柳暗花明……如果我是你,我會遠遠的離開那群忘恩負義的人!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使自己過得很好,何必費力不討好?”

她站得離他遠了些,冷冷看他。

“如果你今天想不通,也總有一天會想通的,你就會明白我今天的話有多正確。不過到時……怕是為時已晚。可如果你想通了,不妨告訴我,我樂意隨時奉陪……”

一樣東西忽的朝他飛來,卻是那件棉衣。

他也不惱,照樣笑著對她,好像篤定自己這番話一定會實現,也篤定她會回頭。

可她終究沒有回頭。

進了門,上了床。

床上那人呼吸平穩,似是連位置都沒有移動半分。

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剛剛那番話,她的身子微微的抖著。

輕輕的抱住他,鼻子發酸,終是沒哭出來。

良久,方聽他嘆了句:“睡吧。”

他只是說了一句,人卻動也沒動。以往的他從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是生我的氣了,是的,一定是的……

“……人就是這樣,不管你以前做過多少,可只要做出一件令人不高興的,就前功盡棄……”

顧浩然的篤定竟這么快就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