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花開

282深夜無眠③

這么多年過去了,那花雪紛飛的一夜仿佛是一場永遠也醒不來的夢,只要他閉上眼睛,便會乘著漫天飛舞的落花浮上心畔。

那一夜,他初次擁她入懷;那一夜,他初次吻了一個女人,一個心愛的女人,一個他思戀了三年的女人;那一夜,仿佛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歸依;那一夜,芬芳四溢,花落天涯……

太多的初次,卻似飛花飄雪,杳渺悠離,只余流蘇碎閃,熠熠生輝,晃過了那潰爛雙臂乍現眼前時的震驚與憤怒,晃過了目睹她蒼白憔悴容顏時的心碎與傷痛……

流光碎碎,思如星輝。

他不是個善于表達的人,他甚至覺得一些東西一旦說出口似就摻了幾分虛假,若是沒有那場意外,他永遠也不會讓她知道在那艱辛的兩年中,他幾乎買下了她所有的編織品。說來奇怪,他躲在隱蔽處看她忙碌,他是多么的希望能多看她一會,哪怕是遠遠的看著也好,可是又不想她多一分風吹日曬,多一分風險,如此的矛盾令自己也難以理解……如此,他只默默的做,默默的等。他曾想過,若是實在等不得了,不如就把這根簪子還了她……還有什么能夠比此更加明了他的心意?

只是不曾想那個人出現了……如今,他還有機會將這串流蘇簪于她的發髻嗎?

他看著她發抖,看著她落淚,聽她對那人說孩子是她和他的……只這一句,他便知自己無望了,如果她心里真的放下了那個人,何必說這樣的謊?那一瞬,臉色白如紙的又何止顧浩軒一人?

那片梅林雖開得不錯,如今卻不知那滿眼的云霞錦繡究竟是為何人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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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無眠。

雨兒翻了個身,迷迷糊糊咕噥一句:“娘今天為什么要哭?”

這孩子,一晚上都沒睡好,只來來回回折騰這一句。

碧彤幫她掖好了被子,看著窗外黎明到來前那詭異的墨黑,,似是自言自語的問道:“白雪叔叔和那位胡子叔叔,你喜歡哪個?”

“都喜歡。”雨兒竟是在夢中回了句。

“若是只讓你選一個呢?”

雨兒半天不做聲,大概在考慮這個問題,可是沒一會,就發出了柔緩的呼吸。

這孩子,竟是想得睡著了。

如果能夠像孩子一樣簡單該多好,姑娘就不用這么煩了,想必一晚上都難以入睡,偏偏她什么忙也幫不了,這種事,還需姑娘親自拿主意。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換做她,她會選哪個?

一個是天潢貴胄,龍章鳳質,清逸出塵。雖為人冷淡,可對姑娘真是一往情深,這都十二年了,從未見他對那個女人多看上一眼,仿佛這世間只生了姑娘這一朵花,而這朵花又單單只為他而生。每當姑娘有了麻煩,他都會第一時間出現,有時她真懷疑他有未卜先知的神力,單單是在那等著的。

這樣的事多了,她難免會猜測姑娘事事之所以能夠逢兇化吉是不是也是他的功勞。當然,他是人,不是神,但即便是人,姑娘和他在一起也一定會幸福的,他會把姑娘照顧得好好的,不讓她掉一滴眼淚,不讓她傷一點心。

他權力那樣大,傾慕他的人數不勝數,卻單單對姑娘如此……她發現,他只有面對姑娘的時候,身上的寒意才會漸漸消退,而且……姑娘也應發現了吧,他只有對著她時才會笑,笑得那樣柔和,好像姑娘就是他生命中的陽光。

說實話,這么多對姑娘有意的人中,她是最看好他的,而且,她覺得姑娘也很信賴他,如果今天顧三閑不突然出現……

也真是怪了,原本一切都發展得好好的,顧三閑突然蹦出來了,恰到好處的蹦出來了,怎么就這么巧呢?難道是天意?如果是這樣的話,她真要跟老天吵一架了,卻只能大吼大叫,訴說姑娘自被他趕走后的辛苦艱難,他竟然落淚了,倒搞得她不知所措。

如果刨去他的無情無義,他這人也不是沒有優點的。論長相,雖不如廣陵王超凡脫俗,卻也是玉樹臨風,儒雅俊逸,尤其是一雙笑眼,不知迷倒多少女子,太尉之子的名頭也不小……當然,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對姑娘的心。

若說他對姑娘不是真心,她覺得也并非如此。姑娘掉進冰窖時他的緊張,不顧重傷初愈為姑娘暖身,程門立雪的懇切,驚濤中撈取紫天珠蚌的執著,還有聽別人傳回來的在朝堂之上不顧安危請皇上賜婚……只是他的每一點真心后似都隱著算計。自打他開始對姑娘用心她就擔心這個,可姑娘單單選中了他。

那兩年,她也覺得姑娘眼光不錯,他對姑娘果真溫柔體貼,只是后來……那日他絕情決意,姑娘傷透了心,若不是他,姑娘也不會……多虧廣陵王連隱居山中的名醫都請來了,姑娘才沒落下什么病根,如今見姑娘好了,他又巴巴的找了來,是想故技重施?

可是他竟然……他的憔悴顯而易見,難道真是悔不當初?不過當日他字字如刀,擲地有聲,要與姑娘恩斷義絕,簡直如惡鬼附身……他不是失憶了吧?

縱然他失憶,她可不會,姑娘更可不會!只是姑娘今天的態度……姑娘就是心軟,就是念舊,想來現在也是輾轉難眠吧。

一面是情深意重,不離不棄,一面是三載朝夕,同甘共苦……

究竟會選哪個?

她打了個呵欠。

窗外已透過一絲曙光。

唉,看來得需那兩個男人自己爭取了……呃,她該將寶壓在哪一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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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來她錯了,三天了,那兩個男人均毫無蹤影,這什么事啊?

姑娘倒很鎮靜,除了第一天額外起了個大早,眼睛下面各掛一黑圈,這兩日面色波瀾不驚。倒也是,臨近年關,正是牡丹花出貨的關鍵時刻,她暫時無暇分神。

很快,五十盆牡丹花銷售一空,只余那盆七色牡丹。

沒有了眾花的陪伴,鮮妍的顏色也顯得有些暗淡,它孤零零的立在花室中,半垂著嬌媚的花冠,似在沉思。

程雪嫣失神片刻,掩門而出。

“雪嫣……”

頭頂忽然響起一聲怪叫。

她抬頭尋了片刻,驚道:“金口?!”

金口聽到呼喚,立刻撲打著翅膀落在她肩上,小腦袋貼著她的臉,像貓一樣發出咕嚕咕嚕的討好聲。

“你不是失蹤了嗎?什么時候回來的?你……怎么會在這?”

話音未落,敲門聲響。

“誰?”

“買牡丹花的。”是個男聲。

她眉心微蹙。因為院中只有她和碧彤兩個單身女子帶個孩子,為保安全,花都是挪到集市上雇人出售,怎么會有人為此上門?

她急忙跑到墻邊,拿起劈柴往隔壁院子里丟。

只一會,便聽到江家門響,碧彤細碎的腳步移出……似是發出一聲驚叫,卻又歸于沉默,過了半晌,方遲疑叩門,怯怯道:“姑娘,是來買花的……”

碧彤該不是被人挾持了吧?一時間,后背冷汗直冒,忙躡手躡腳的進屋尋了把菜刀出來……只恨古代沒有電話沒有110!

緩緩移到門邊時,已是渾身冷汗,刀把攥在手上吱吱作響。

她深吸一口氣,穩定精神,手顫顫的攥住把手,咬緊牙,出其不意的一拉……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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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昏暗,朦朦的籠著攤在桌上的一件衣物。

程雪嫣已是一動不動的看了一下午,可是上面那浸染著的因為年深日久而轉作深褐色的散亂的痕跡仍是如初見時那般讓她觸目驚心。

怎么會這樣?

“……我的兒子我知道,他定是不肯來同你說這些,因為你只要痛一分他就痛十分。我想自你們在一起我做得唯一正確的一件事便是收起了這件衣服,我就知道,一旦他醒來就一定會四處找你,而你亦是一定不肯原諒他,而他更是不會解釋一個字,這樣耽擱下去,又是苦了哪個?若你們彼此還有意,豈不是蹉跎了這一生?當然,三年了,一切都會可能會改變,可是浩軒的心沒變,我也不忍他受這樣的煎熬。今日冒昧來此,只想把真相告訴你……其實,即便他不在了,我也會找到你,告訴你一切,雖然浩軒并不愿意我這樣做。當然,我也不希望你為難,畢竟……唉,只是了了我的一樁心事吧……”

“啪”,燭心爆出一星火花,打斷了她的神思,那片片如煙花般的血跡再次清晰無比的躍入眼簾。

“傻瓜。”

指輕輕的拂過那早已僵硬的深褐色。

“騙子!”

淚滴在干涸的血跡上,如盛開在荷葉上的露珠,微微搖了搖,慢慢滲作一點濕痕。

她怎么就沒有想到呢,他一直是個騙子!

“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她一直以為她是在意他的,關心他的,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他,可為什么對他的傷病毫無察覺?是他掩飾得太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