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爺一走,大夫人就把邵波喊了來,邵波是江老爺的長隨,跟著有四五年了,會些武藝,原是章家的人,后來江老爺跟前少了人,大夫人便介紹了去。人是個老實穩重的,很得看重。
邵波進屋就給大夫人行了禮,“夫人,不知找小的來有什么事吩咐?”
“老爺最近跟袁大人有來往嗎?”大夫人也不跟他拐彎抹角。
邵波臉色立時凝重起來,竟不答話。
“你盡管說,老爺這會兒去后花廳了,一時半會兒不會找你。”大夫人眼色厲了點,看來是有事。
邵波緩了緩道,“最近老爺有些奇怪,下朝之后總讓小的先回去,可也不是經常這樣,小的拿不準便沒稟告夫人。不過,之前袁大人確實來找過老爺幾回,但后來卻不來了,若是夫人想知道,怕要問楊寬才行,他是從頭到尾跟著老爺的,知道的最為清楚。”
楊寬卻不是好難捏的,油滑的很,江夫人低頭思索,就算叫過來定然也問不出什么,反而打草驚蛇,當下吩咐道,“下回再叫你先走,你明里答應,后頭跟著去看看。”
“是,小的一定給夫人弄清楚了。”他心里本也是有這個想法的,奈何不敢去做,如今夫人下令了,他自然答應。
大夫人便叫外面的掃雪進來,拿了些銀兩賞給他。
邵波千恩萬謝的出門去了。
過了幾日,順天府破了殺人案,羅家老二被處于斬刑,羅太爺和羅大羅五被判定同謀,流放邊州,還查出羅家與賊匪勾結的證據,產業被沒收大半,羅家是徹底不行了。剩下一個羅三連同孤兒寡母,除了回老家惠州,已經別無他法。
江靜倚在迎枕上繡著鞋面,一針一線都極為認真,但也很慢,仿佛細細一根針有千斤重似的。
飛絮見狀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小姐,老爺都不單獨見你,何苦呢,還不如求求夫人。”
江靜嘴角翹了翹,撫摸著鞋面道,“父親最喜歡我做的鞋子了,他不見肯定是因為鞋子還沒做好,做好了就會見我的。飛絮,父親一直都最疼愛我,是不是?”
“是,可是……”飛絮咬住唇,終于沒有再說下去。
江靜又繡了幾針,忽然拿起旁邊的剪刀把鞋面幾下就絞了,再隨手一拋,那些花花綠綠的碎片便飛上了天,又再慢悠悠飄落下來,像秋天的枯葉。
“小姐!”飛絮嚇一跳,再看到江靜的臉,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張從來都很端莊平靜的臉,此刻像燃燒著怒火似的,眼眸赤紅,嘴唇偏又抖得像蝴蝶的翅膀,那樣猙獰而可怕!
飛絮抱住她,哭出聲來,“小姐,你別這樣,又不是到了絕路,你到底也是江家的長女,老爺就算不見你也斷不會把你隨便亂嫁的,你可千萬不要想不通。再說,咱們還有不少銀子呢。”她哭著打開箱子,拿出一疊銀票,“小姐你看,都是姨娘留給你的,有這些銀子難道還怕沒有活路嗎?”
江靜一把抓住銀票,眸子閃閃發光,喃喃道,“是啊,我有銀子,我有銀子。”
“小姐……”飛絮心里難受極了,她跟著江靜有六年了,這個主子待人極好,又是個有才華的,以前在江家多么受寵,沒想到卻也落到這種田地!
江靜卻慢慢安靜了下來,飛絮說的道理她豈會不懂,她只是不甘心。如今母親遠在青云庵,羅家又敗落,她唯有靠自己,而這銀子卻是最后的籌碼了,幸好,沒有人是不愛銀子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江靜抽出幾張銀票遞給飛絮,并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小姐,奴婢不懂。”飛絮露出疑惑的神色。
江琳搖搖頭道,“你啊,剛才還勸我說要求求母親,這會兒怎么變笨了?我也瞧得出來,父親是鐵了心要把我許給袁家,可母親向來是厭惡袁家的,她不同于父親,我們這幾個女兒若是不利用個夠本,不把利益都歸于江家嫡子,她是不會甘心的!”她說著冷哼一聲,瞇起眼,“而安國公府是舅舅牽的線,父親本應該順從母親心意才是,如今卻……你不是說母親喊了邵波問話么,可見父親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飛絮終于恍然大悟,“楊寬的老婆素來貪心,小姐,我明白了!”
看她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江靜輕輕舒了口氣,若是袁家嫁不成,那么,她仍是有一線希望的。
而此刻,江琳正在屋里繡枕頭花,再過幾天就要完成了,這五福捧壽被她繡得憨態可掬,別有一番喜慶味。
香凝正好從夏荷那里學了刺繡回來,湊過頭看了看道,“小姐也應該多下點功夫,奴婢看著,小姐這方面挺有天賦的,說不定都能趕上夏荷姐呢。”
“小姐志不在于此。”香雪插嘴道,“就喜歡把脈跟畫些奇奇怪怪的圖。”
江琳聽了笑了,“是啊,人各有志,你們兩個還不是一樣,一個喜歡繡花,一個喜歡算術。”不過,她現在只是畫草圖,并沒有拿去做了,一是沒銀子去揮霍,二是做了也用不著,有了兩樣防身就足夠了,她只是把點子積攢起來,想著將來興許會有用。
說到這個香雪就郁悶,撅嘴道,“我學了好久的算術,可都沒有地方用得著,這楓林苑的銀子來去有限得很,根本就不用怎么算,也不知道學了有什么用!香凝那邊至少還能繡些荷包送給別人,或者給小姐的衣裙錦上添花。”
香凝白她一眼,“小姐能教你不錯了,還挑剔來挑剔去。其實,我看也不遠了,若是小姐……”
“小姐什么?”香雪興奮的睜大了眼睛,叫道,“可別叫我猜到了,我也覺著,只有小姐嫁給別人當家了,這算術才能真正用到。”
江琳在那邊呸的一聲,“你自己嫁出去也能用啊,相夫教子一樣的。”
香雪頓時紅了臉,扭起了身子。
香凝掩住嘴笑,半響才低聲道,“我剛從夫人那里回來,夫人吩咐說從今天開始每日找夏荷學一會兒刺繡,還說將來小姐準備嫁妝時也好幫幫手。”她滿臉的高興,看向江琳,“小姐,夫人這話肯定是故意跟奴婢說的,該是要定親了,不然也不會提及嫁妝什么的。”
香雪歡呼一聲,“外面早就有傳言了,說四小姐是嫁給袁家,五小姐是嫁去安國公府,而且夫人一點也沒有出來辟謠,如今看來怕是真的。”她笑得嘴都要裂開,“啊,小姐以后就是世子夫人了,那可是國公府啊!”
江琳愣愣的站在那里,也不知是喜是憂。
“可惜四小姐卻是要嫁給袁家。”香雪搖搖頭,忽然有些兔死狐悲之感,“雖然我也不喜歡她,總是怕她搶了小姐的光,可是袁家那公子實在太惡心了,四小姐這樣的人……哎,真是難以想象。”
香凝卻默不作聲,心想,這單純丫頭還擔心起別的人來了,她忘了,她們年紀也不小了,小姐去賀家,她們卻未必能去得。
江琳走到書桌前翻開一卷書,腦子里也有些亂亂的,雖然這事不曾明說,可父親母親的言行舉止卻早已透露一切。只是,江靜卻真的要嫁給袁樸實么?
她不是不明白擺在江家小姐們面前的命運,只是終究覺得太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