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琳看著他變幻不定的神色,心知他還是有些不忍,年少時到現在該也有十幾年的感情了,換做她也必定是失望的,失望猶豫悲哀,她慢慢開了口卻是又問那個婆子,“香囊很多人都佩戴,而香囊上繡白鷺的也很多,你憑什么就覺得一定是梅姨娘的?難道是因為葡萄在前?”
梅姨娘聽聞此言一下子瞪大了眼,她都覺得已經毫無指望,誰料那女人居然會為她辯解
婆子傻了,梅姨娘什么人誰都知道,作為正室夫人的話是不可能不想除掉她的,可大少夫人怎么還那么傻要發問呢,她結巴了,“這,這個……”
“你倒是說說看,這香囊是什么底色的,上面的白鷺是什么樣子,可有繡了梅花?水是用綠線還是黑線繡的?”
她一連串問題下來,婆子頭都暈了,想了想道,“是暗紅色的底,白鷺好像是蜷著腿兒的,梅花的話,有梅花,水是綠線的。”
江琳聽了一拍桌子,喝道,“一派胡言,這香囊上哪有什么梅花,水紋是白色的,你見過用綠色絲線繡成水的嗎?全部都是你想當然,你根本就不認識梅姨娘的香囊是不是?”
婆子赤紅了臉,忙低下頭囁嚅道,“老奴年紀大了,記不得也是正常,還請少夫人責罰。”
賀敏中被他們的對話提醒也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梅姨娘心思縝密絕不會把香囊掉在外頭,她必是做完后要小心檢查的,而且讓葡萄去調虎離山的話,一旦事發頭一個就懷疑到她頭上,這院子里除了她沒有人與江琳有什么大的矛盾,簡直是唯一的嫌犯。
而這香囊一物就能定死罪
大夫人在旁邊聽得云里霧里,也是滿心的疑惑,這兒媳婦不就想休掉梅姨娘么,就算那主意是兒子出的,可她心里也必定那么想,那么,如此好的機會她居然自個兒攪和掉了,真是讓人糊涂
她當然不明白江琳的心思,江琳雖討厭梅姨娘,可還不至于要去冤枉她,若梅姨娘并不是主謀且被抓錯的話,罪犯就逍遙法外了。可那個人是想毒死她的,如今毒不死下回還不得找機會嗎?又豈能放過她
“拉她下去,打五十板子。”賀敏中淡淡道。
眾人都驚呆了,五十板子下來還不得死翹翹,這婆子只不過指認梅姨娘而已,世子爺居然就要人命,唯有江琳是明白的,沖著他微微一笑。
婆子大叫起來,“老奴冤枉啊,老奴冤枉世子爺,大少夫人,你們不能這么對老奴啊大夫人,救救老奴,老奴只是實話實說……”她趴在地上,用盡全力不給拉走,指甲劃過地面,都摳出了血來。
大夫人看不過眼,皺眉道,“敏中,好好的怎么要打她?就算不是梅姨娘的,也不過說錯了罷。”
“娘,她是必有所圖,兒子相信這香囊絕不是梅姨娘掉在那兒的,剛才李益呈上來的時候離那婆子距離很遠,她都說自己一把年紀了,又豈會真的看清上面的圖案?這可是一條人命,她想都不想就說出來,可見早就想好的了。”
婆子臉如死灰,聽他一番話便知道沒有指望,趕緊叫道,“老奴說,老奴說,是金珍叫老奴這么講的。”
江琳一驚,竟是阮姨娘嗎?好一個一箭雙雕之計既除了她又除掉阮姨娘,兩顆眼中釘一朝拔除,她倒是好計謀
大夫人也沉了臉,“快去把阮姨娘跟金珍帶上來”
阮姨娘來的時候面色惘急,一來就跪著說都是她的錯,眾人都在驚訝她為何那么輕易就承認,卻見金珍撲通就跪在地上,聲淚俱下,“夫人,世子爺,少夫人,這毒是奴婢下的,奴婢恨少夫人獨占世子爺一人,只想為主子出口氣,便趁著葡萄去喊廚子的時候把藥弄進少夫人的飯菜里,都是奴婢的錯,跟主子是毫無關系的,奴婢愿受責罰,要殺要剮隨便世子爺判定”
一來就交代了罪行,江琳終于明白阮姨娘為何那樣了,棄卒保帥,很絕妙的一招。
她微微側過頭,問阮姨娘,“你真是事前一點也知曉?”
阮姨娘滿臉慚愧,“若是妾身能知道的話早就阻止這傻丫頭了,豈能去害少夫人少夫人平日里就待我們極好,不能如此沒有良心,說什么霸占著世子爺一人,那是因為少夫人實在太賢惠能干,妾身又如何能比,那是心甘情愿的。”
這是變著法子罵她吧?江琳不再說話,一切都看賀敏中來主持。
他是大理寺少卿,這樣的案子見得也不少,找人背黑鍋的多半是主子利用下人,金珍是阮姨娘從家里帶過來的,自然言聽計從,當下就問毒藥是何種藥,又是用哪種辦法買來的,如何偷來梅姨娘的香囊,誰料金珍都一一道來,沒有絲毫疏漏。
功夫做得很足,她們大概早就預見到這種可能性所以預先就準備好了,賀敏中低頭想了會問金珍,“你到底是如何把毒弄進菜里的?”
金珍立刻道,“直接從窗口弄進去的。”
他冷笑一聲,“你們兩個都站起來。”
兩人依言站起,江琳才注意到兩人身量差的比較多,金珍比阮姨娘矮得多了,立時便明白了賀敏中的想法,小廚房里那窗口的高低可能決定到底是誰人去下毒的。
果然賀敏中就讓李益去丈量尺寸,然后發現那窗口根本就在金珍的眼睛上方,她如何能用眼睛透過窗口看見里面的情況,又如何把毒藥送進盤子里去呢?這根本就不太好操作,而窗口跟阮姨娘的身高就比較合適了。
金珍終于明白是怎么回事,急得忙叫道,“奴婢是搬“那木塊在哪里?”賀敏中繼續問。
金珍沒有辦法答出來,她哪兒知道什么地方有合適高度的木塊呢,這絕不可能像瞎貓逮著死老鼠那么好運氣,當下捂著臉痛哭起來,知道再也無法圓謊下去。
阮姨娘嘴角牽了牽,忽然哈哈大笑。
原來自己最后還是算錯了一處,原來這個窗口竟是關鍵可這樣一個重大的事情,她怎么能放心交給這個傻丫頭去辦呢?不,這件事必須得她親自去做
整整一個多月了啊,在那日江琳想要休掉梅姨娘的時候她就動了殺機,策劃了那么久,直到聽說葡萄要來請教廚子,這是個好機會。
只沒想到,最終還是功虧一簣
她仰面笑著,眼淚漸漸流下來,順著潔白的脖頸潤濕了前襟。
“你,都是你”她忽地指著江琳大罵,“你憑什么叫世子爺休掉我,沒門,我絕不能被休掉,我生是賀家的人,死是賀家的鬼,你,你必須死,死了就不能休掉我了……我,我不能這樣被送回阮家,不能啊”
她語調凄慘,狀若瘋狂,賀敏中憐憫得看著她,終于道,“帶下去吧。”
事情到這里便結束了,江琳站起來的時候只覺背上都已經濕透,六月的天真的很熱很熱,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梅姨娘遠遠地看著她,嘴角慢慢綻出一抹笑,似乎在說,日子還長著呢,而這只不過是開始。
是開始嗎?可已經死了一個了。
江琳洗凈換好衣服就偎入賀敏中懷抱里,緊緊得抱住他不放。
他微微的笑,“不怕熱么?”他的心也有些疲倦,沒料到自己也有那么一日,妾氏要害死正室夫人,是否是自己這個做相公的不是呢?或許是的,假若當初他可以休掉兩個姨娘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阮姨娘也不用失去理智如此可怕最終把她自己送上斷頭臺。
她搖搖頭,“不熱,爺熱么?”
他也搖搖頭,“不熱,困不困?”
“不困,爺呢?”
“也不困。”
對話很無聊,江琳終于撲哧笑起來,末了又嘆息一聲,“阮姨娘其實也是可憐的,真不希望再看到第二個。”都是被封建禮教逼迫成這樣的女人,其實被休了又能如何呢?可阮姨娘卻寧愿死也不能接受。
“我也知道,改日會找娘談談的。”他下了決定,如此下去必定又是另外一個悲劇的產生,“對了,下回都用銀筷子,我實在放心不下你。”
江琳閉起眼睛,“還用爺提醒么,妾身也怕死的很呢。”說著拍拍他胸口,“還是睡了,爺明日還要早朝。”
他看著她平和的睡顏,低頭輕輕吻了下臉頰才側身抱住她入睡。
其實她又哪里能睡得著,在腦海中數了好久的數字,也不知到什么時辰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賀敏中后來真去找了大夫人談論梅姨娘的事,經過阮姨娘下毒后大夫人也是心驚得很,最終還是同意了,不過梅姨娘卻并不愿,一哭二鬧三上吊了幾回,可賀敏中這次鐵定了心,說什么也得把她休了哪怕自個兒去尋死去,梅姨娘沒法,最后請求再給半年時間。
也不知是如何說服的,賀敏中反正答應了。
江琳心想也就半年時間,她只要防備好到時候也無所謂,畢竟賀敏中已經做了努力,她也不想逼他,逼得話大夫人那邊頭一個就會惹得不高興,而賀敏中到底對梅姨娘仍是有些舊情的,不然也不會給半年時間,便不再提了,只讓梅姨娘不用再來請安,她著實不想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