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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六 晨曦(四)

正文番外六晨曦(四)

自永安元年大放宮人之后,章晗便重提太祖皇帝的舊制。

宮官六局一司,六尚及宮正皆正五品,這往年都是齊的,但司記、司言、司簿、司樂等二十四司正六品,二十四典正七品,二十四掌正八品,卻往往人員不整,不入流的女史就更不用說了。因而當她頒布新令,凡入宮的宮人識文斷字者,可以考宮官,如同前朝官員一般授品級,服勞多者,或五載六載,得歸父母,聽婚嫁。年高者許歸,愿留者留宮奉養。現授職者,家中給祿米,一時之間,原本認為一入宮便再不得出的宮人自然喜出望外。

而堅辭莊靖夫人不受,卻又愿意永留宮中的秋韻,章晗便授了她宮正之職,掌糾察宮闈、戒令、謫罰之事,于是秋韻復了當初從六安侯夫人呂氏的姓氏,宮中不是稱一聲呂姑姑,就是叫一聲呂宮正。

前幾會試杏榜放出,外頭杏榜題名的貢士們正躊躇滿志之際,宮中也到了兩年一度宮官考選的時節。盡管章晗讓人設了宮學,在入宮的宮人當中擇選聰穎靈巧的學讀寫,但加上原本就識字的,應考的也不到一百之數,自然比不上動輒兩三千的舉子。

特意騰出來作為考試的中書房中,親自監考的秋韻從一個個應考宮人的邊走過,間或在那些墨跡淋漓的卷子上掃一眼。她跟著章晗已經快二十年了,當年不過粗通文墨,但后來耳濡目染,不但寫得一手好字,四書五經和不少史書也都通讀過,至于聽陳善昭和章晗說話時的那些前朝軼事,就更加不用說了。因而,只瞧著那些宮人的字跡,她便能約摸明白這些人水準如何。

想著宮官二十四司的主官才不過堪堪備齊,下頭從二十四典到二十四掌。再加上女史,幾乎一小半的位子都空著,章晗的意思卻是寧缺毋濫,宮官必得憑真本事,方才真正能在宮中起到制衡宦官的作用,她粗粗算了算今科能夠取中的人數。心中不嘆了一口氣。

至少還要如此考上五六次,這才能夠真正把人員補齊全。至于今后要真的讓這些女官和宦官們分庭抗禮,卻還得需要長時間的磨練和磨礪。如此想著,她腳下卻不停。當她走到一張靠窗的書案前時,原本只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可當看清楚那張卷子上的筆跡,她卻突然站住了,隨即若有所思地端詳了一番小方桌后頭端坐的那個少女。

盡管穿著和其他宮人一模一樣的紫色窄袖遍刺折枝小葵花的團領衫。但這少女卻顯得有些稚氣,乍一看年歲仿佛不過十四五。然而,自從太宗皇帝和仁孝皇后崩逝之后,放過宮人卻沒再進過宮人,更何況歷來選宮人都是年十三以上聽選,這看上去年紀尚幼的丫頭是打哪兒來的?

存著疑惑的秋韻索便在其人邊站住了,眼看其筆下猶如行云流水,她不更是挑了挑眉。此次宮考是二選一的題目。婦人之德以及宮中度支,這兩道題截然不相干,旁人大多都選了更容易回答的前者。卻不料此女竟是選了后者。那洋洋灑灑的文字言簡意賅,卻陳述得清清楚楚,從衣裳到薪炭到飲食的統計調派都囊括在內。顯然真的是有些見解的。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她最終又越過其到其他人邊上轉了一圈,等回到原位的時候,她就伸手叫來了一個女史。

“靠窗那邊正數第四個看上去歲數還小,她是怎么回事?”

盡管秋韻在宮中資歷并不算最深,但誰都知道她是皇后面前最受信賴的,這三年為宮正執掌賞罰公正無私,一時就是從老宮人中提拔起來的女官都不敢小覷了她,更何況那宮正司的女史。聞言嚇了一跳的她急忙往秋韻所說的那個少女瞧了過去,好一會兒方才如釋重負,連忙躬低聲解釋了起來。

“回稟呂姑姑,她姓齊名曉,是年紀小,今年才十五。她不是小選入宮的,此前皇后新提拔了六尚和您作為女官之首,又設了宮學,可宮中識文斷字的本來就少,您和張尚宮閔尚儀又不可能把時間耗費在教導下頭宮人上頭,再加上男女授受不親,若是挑揀那些有些才學的宦官,卻又是犯忌諱的。記住書院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所以,后來還是張尚宮舉薦了幾個人,她便是其中一個。”

此話一出,秋韻頓時大為訝異。張尚宮便是當年仁孝皇后傅氏邊的張姑姑。原本其和閔姑姑都提出要為太宗皇帝仁孝皇后去守陵,拜夫人亦是堅辭不就,在陳善昭和章晗的挽留下,兩人最終都留在了宮中,一為尚宮,一為尚儀,皆正五品,和秋韻一并都是如今宮中女官的頂尖人物。

而宮學的事也是章晗力推,宮學既備,先生卻難得,總不可能去朝中請大儒來教導宮中的女人,至于宦官之中多有凈之前就精通經史的,可若是讓宦官來教未來興許執掌一局的女官們,又失去了制衡的意義,讓兩者沆瀣一氣。所以,章晗思前想后,卻是想到了晚唐那赫赫有名的宋氏五姊妹上。

晚唐時期,宋家五姊妹因文名被召入宮,宋若莘先為尚宮,其后宋若昭代姊職,一時后妃皆呼為先生,恰是名動一方。奈何如今風氣不比唐時,鮮少有閨閣文字流出來,而有些名氣的往往是倚仗文字成名的青樓名。張姑姑舉薦的幾人,她聽說大多都是寡居女子,卻不料還有這么一個異類!

“既是宮學里的先生,今是考女史,她怎會來?”

“呂姑姑,您都覺得她年紀小,更何況她當初剛進宮學之中是什么年紀?偏生她規矩大,上上下下的宮人都怕她,可平教導讀書認字和簡單的經史,除了一手好字,鮮少展才,所以這次好些人聯合在一塊,攛掇了尚服局的馮姑姑,硬是讓她也一塊考。馮姑姑說若是第一名,便正七品二十四典之職任她挑選……”

這話還沒說完,秋韻便眉頭緊皺,旋即冷笑一聲道:“荒謬,既是宮學里的先生,一為師終生為父,她們也不想想自己能讀書認字是誰教的,竟然敢這般不敬!怪不得我看此女文字嫻熟,于宮規律條也是了若指掌,原來竟是這般人物。這些人還沒學成,倒是會恃才傲物了,她們真是枉費了皇后娘娘一片苦心!”

見秋韻一時勃然大怒,那女史不噤若寒蟬。她卻不知道秋韻啟蒙認字便是呂氏親自教的,因而對呂氏這舊主敬重十分,縱使跟了章晗也一心報舊恩,哪里看得那些宮人的伎倆。然而,尚服局的馮姑姑是宮中資歷最老的女官,當初太祖皇帝在世的時候就掌管尚服局,她同樣得罪不起,一時只能三緘其口。

秋韻回想起剛剛那一篇字跡秀條條有理的文章,心中正掂量此事之后的內,突然只見外間有宮正司的女史何氏正在探頭探腦。當下她便吩咐先頭的女史繼續守著,隨即不動聲色地往外走去。待到了外間,她左右一看,見外頭守著的宮人們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窺視,她方才看著何氏低聲問道:“何事?”

“呂姑姑,皇后和淄王妃帶著太子下和長寧公主正朝這邊來。”

何氏那聲音壓得極低,見秋韻片刻的錯愕之后,便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來,她不又輕聲問道:“可要知會那些今與考的人一聲?畢竟她們能有今天,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不用多事,皇后娘娘并不是那種施恩圖報的人,更何況今次這一批人中,也沒幾個出色人物。”

秋韻一言定了基調,何氏雖不明就里,但也不敢多提,便按照秋韻的吩咐,只裝作沒事人似的跟著她進了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到外頭傳來了一陣小小的喧嘩,繼而就安靜了下來。秋韻只瞥了一眼就注意到,那一排支摘窗外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不是長寧公主陳皎還有誰?可再看了自己之前留心的那小丫頭一眼,她卻一時為之氣結。

那小丫頭竟不知道什么時候趴在桌上睡著了!

陳皎最好鬧的人,因而淄王妃張茹提議到這兒看鬧,她是再高興也沒有了。可這會兒隔著支摘窗看了幾個宮人愁眉苦臉在那兒做的文章,她那眉頭就不皺成了一團,直到前頭一扇窗前,她見書桌后頭的那個人竟是趴在那兒,分明香夢正酣,這下子愕然之余不惱火了起來。覺察到邊大哥也過來了,她不拽了拽大哥的袖子,又指了指里頭那人。

陳曦對今的宮學大考并不以為意,跟著來也不過是因為母親的意思,然而,隔著窗戶看清楚了那個趴在那里睡的正香的少女,他頓時就愣住了。

他今回來就特意記住書院最快最新文字版更新看過國子監那邊這幾個月的奏折,原來國子監繩愆廳監丞齊九章素來剛正嚴厲,就連安國公的一個孫子都挨過他繩愆廳的小竹板。其人膝下子女形尚未探知,可如今這個分明應是他女兒的丫頭怎會在這里?

錯愕之下,他又使勁盯著人看了兩眼,發現確實是自己印象深刻的那訓弟姊姊無疑,又見那張墨跡淋漓的卷子便在一邊,索專心致志地看了起來。通篇讀完,他不訝異地挑了挑眉,竟連母親和淄王妃張茹走到背后都沒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