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盈香

第四百四十六章 不染

敵人很快發現了不對,這是大寧人口中的“甕中捉鱉,關門打狗”!

中計了!他們心中咒罵著,這一群狡猾的敵人,然而,再厲害的騎兵也得有馳騁的草原。

而涼州城里面顯然不是合適的地方,在敵人不知道的時候,寧軍正陸續撤除戰斗范圍,而箭矢落如雨下。

聽著馬兒嘶鳴,看著敵人紛紛倒下,蕭旸的臉上卻不見一點快意,哪怕是放松。

他放松不起來。

剛才是刻意放敵人進來,圍而攻之,但之后呢?

城門外可還有不停攻城的敵人,若城門再一次的被撞開,可就不是故意放進來這么簡單了。

他喝了口酒,重新回到了城墻上。

約莫半刻鐘的時間過去,城中的敵人全部被亂箭射死,無一活口,但城墻外的敵人也快要爬上城頭。

戰況激烈,雙方損失慘重,到了最后的關頭,指揮已經沒什么大用處了,蕭旸揮劍將爬上來的敵人刺穿,但還有下一個敵人。

爬上城門的敵人越來越多,蕭旸的銀白盔甲上血光淋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哈哈哈,兄弟們,我崔朗借文惠皇后的詩句送大家,拿起你們手中的刀,和這群雜種拼了!就算死,也要帶上兩個墊背的!”

崔朗笑著笑著留下淚來,眼看涼州城已破,守城的弟兄,無論是燒火的老頭,還是領兵的將軍,恐怕都活不過今夜了,而他本來又更加康概激昂詩句,更加完美忠義的死前誓言和死法,然而對于這樣的大寧,對于蕭旸的親生母親昌壽,對于所有人,他實在是說不出更加冠冕堂皇的誓詞來。

他們,是在為身后的人死去啊,可身后的人也不想想,涼州城都沒了,大寧還會在么?

現在斗來斗去,將來等西狄大軍進入,還不都是一個死?

就算不死,也只能淪為敵人的奴隸,恐怕還不如死了干凈。

蕭旸廝殺道崔朗身邊:“是我拖累你了。”

“赫!你我兄弟,說這話就沒意思了!”

崔朗的功夫不過三腳貓,蕭旸便與他背靠背對敵,在殺了不知道幾個敵人后,他茂密的胡茬中露出一口白牙,竟是繃著不知道多少天的臉竟然帶上了笑意:“若能馬革裹尸,也算死得其所了,崔朗,咱們約定,先下去那個要等一等后面那個,咱們一起過奈何橋。”

蕭旸一直覺得自己是孤家寡人,如今能有這么多兄弟陪著一起死去,倒也不算孤單。

“諸位將士,諸位兄弟!你們聽著,崔朗他說得不對,咱們不是為大寧的江山苦守至今,如今的朝廷還不至于咱們拼命,再說誰做皇帝與咱們有什么關系?我娘也想做皇帝,可我到現在也沒有回京城!我蕭旸孑然一身,向來求個問心無愧!”

蕭旸大喊道:“咱們不是為了什么公主、王爺、反王,咱們只為了咱們自己,為了與咱們一樣,處于亂世中身不由己的親人,為了咱們的妻子、兒女和父母,為了曾經對咱們有過一點幫助的鄉親、父老!

生又何歡,死有何患?咱們如今共赴黃泉,下輩子,咱們還做兄弟!”

蕭旸真臂高呼,四周人心鼓噪。

“做兄弟,做兄弟!做兄弟,做兄弟!”

“嘖,還真不愧涼州都督蕭世子,此人不容小覷,可惜生不逢時。”敵人隊伍里頭,有個頭戴皮帽的人對蕭旸稱贊道。

他隱在眾人身后,戰場上又全是刀劍之聲,是以,他的話也只有近前的幾人聽到了。

“大汗,寧軍眼看不支,是否要繼續增兵攻城?”

那頭戴皮帽的便是這些年統一西狄九部的大可汗,阿史那·艾彥。他理所當然的道:“增,當然要增,憋了這么久,現在自然要叫他們殺個痛快!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似乎已經看見了征服整個大寧,將大寧的王公貴族都踩在腳下的畫面,語氣里滿是快意。

然而,他笑著笑著,很快就笑不下去了。

嗚,嗚嗚——

隨著兩聲號角,有兩支隊伍一南一北分別向著涼州城靠攏過來。

不光那大可汗一驚,便是里面的人也有些懵。

崔朗肩膀已經受了傷,被人抬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此刻他聽到號角聲不由又走了出來,心道,莫非又是敵人的增援?可這號角聲,怎么又有些像是大寧的?

他捂著肩旁,避開交戰的人群爬上城頭,然后他揉揉眼睛,不可置信的喊道:“季青,快看,來增援了,咱們的增援!”

蕭旸心中一震,是誰?

終于,還有人知道涼州的緊要,還有人不是完全利欲熏心。

號角聲越來越近,那大可汗有些慌張,而崔朗已經看清楚了增援的隊伍:“是齊王,旌旗上寫著呢!”

招展的旌旗之上,分別是“寧”和“齊王”,而且兩撥人馬舉得旌旗一般無二,說明都是齊王的人馬。

不說蕭旸,便是崔朗心里都復雜的很。

涼州地處險要,卻是對外御敵的屏障,而非對內爭奪權柄的砝碼,若是涼州有利可圖,此時的涼州城不至于到這般境地。對各路豪強而言,大敵當前,局勢未定,在自保與拉攏涼州勢力之間,終究是自保的居多。

沒想到,齊王竟然出兵了。

崔朗與蕭旸關系緊密,昌壽的事他也知道個七七八八,何況如今也不用從蕭旸哪里,昌壽與齊王之間的爭奪,昌壽的選擇已經昭告天下。

沒想到,這個時候,作為蕭旸母親頭號敵人的齊王派兵來了。

親生母親都對兒子的求援不管不顧,敵人反倒是來了。

這叫崔朗心里怎么不復雜?

同理可推,蕭旸應該更是如此。

然而,他似乎對李琋的出兵,并不意外。

直到,他見到了騎在老虎背上,手持長槍沖殺在最前面的女童,李翎。

這一天,李翎剛滿八歲,手持紅纓槍,跨坐白額虎,整個人亮亮堂堂,姿容非凡。

不像是打仗的女童,倒像是下凡的天神。

周遭刀劍相接,漫天血跡飛舞,但她坐在白額巨虎上氣定神閑,纖塵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