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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盛暑,天氣燥熱。
原本應該熱鬧非凡的洛陽東南郊官道上,如今竟然一片蕭瑟。
這倒不是說路上的達官貴人少了,而是說僅靠達官貴人是支撐不起‘熱鬧’二字的。須知道,這是個農業社會,所以哪怕是京師洛陽郊外,如果路邊的良田里沒有農人勞作,如果路上沒有穿著樸素的農婦端著瓦罐去送飯,那也一定會讓人覺得哪里不對勁。
而如果說,目中所及的所有農民都只能枯坐在光禿禿的樹下唉聲嘆氣,那就不只是不對勁的問題了。
“蝗災啊!”不要說其他人,就連剛剛訂婚的呂范也是連連搖頭。“幸虧是在洛陽。”
“子衡兄這話怎么講?”一旁的劉備茫然不解。“不管哪里有蝗災都不好吧?我還記得前些年,河北先是大旱,然后又大蝗。那個場景,我雖然年幼,但想起來也是心有余悸的……你們不曉得,我們家門口有個大桑樹,根本不知道是多少年的老樹,一夜之間就被啃得干干凈凈……”
“然后呢?”呂范追問道。“桑樹被啃凈之后呢?”
“之后自然是那桑樹又長出新芽,并活了下來!”劉備感慨道。“我們鄉人都說,那棵長在我家門前的桑樹有神異,高五丈不說,枝葉繁盛的時候,遠遠望去如同車蓋一般……”
“我不是問你桑樹。”呂范無語至極。“是問你蝗災之后可有盜匪?可有流民?可有大戶侵奪中產之家?可有民變?”
劉備面露茫然。
“他那時才多大?”公孫越失笑道。“怎么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越兄也不比我大多少!”劉備憤然反諷道。“我不記得你就記得了嗎?”
“我自然記得。”公孫越昂然答道。“你出身小門小戶,我卻是出自公孫氏。我還記得那次還只是前一年大旱時,族中就在嬸娘的力勸之下興修溝渠,引灤水澆灌令支左右田地,使得當年仍有不少收獲。而等到第二年蝗災,我們本地并沒有起蝗蟲,倒是從右北平那邊飛過來一群,然后又是我嬸娘告誡了族中,最后族中引人列隊撲殺,甚至還教人食蝗……”
“食蝗?”劉備面露駭然。
“我也記得此事!”韓當也突然插嘴。“當日令支城中,每家都分了好幾斤蝗蟲,雖然只吃了幾日,但那味道確實難忘……不過,食蝗總比食人強,好像就是在吃蝗蟲的時候,聽人講到你們涿郡,據說你們那里已經有饑民開始食人了,然后又過了兩月,到了秋季,漁陽那里又有返鄉失地的流民造反,郡中還發援軍討伐。”
“這便是我那‘幸虧’的意思了。”呂范趁勢搖頭道。“令支那邊乃是弟他們公孫氏根基所在,所以公孫家斷不會坐視令支受災,而其他地方就不一定如此走運了,這就有了流民、盜賊、人食人,甚至兵災。”
“我懂子衡兄的意思了。”劉備看著四周情形,騎在馬上嘆氣道。“這河南畢竟是天子腳下,且不說天子不會坐視京城受災,就是洛陽周圍的達官貴人也斷然不許自家莊園周邊生亂的,所以這些災民雖然少了一季收成,卻不至于餓死……這確實比其他地方‘幸虧’的多。”
“而且還有地形阻隔。”呂范繼續解釋道。“畢竟這周圍北有黃河南有嵩山的,蝗蟲十之八九會被鎖死在這河南尹境內。要真是從河北、中原鬧起來,怕又是一場大災!”
這話確實有道理,所以眾人也紛紛頷首。
而就在眾人一邊議論紛紛一邊不自覺中來到氏山下的時候,路口處,幾名候在這里的公孫氏仆從卻飛速迎了上來,然后攔住了幾人。
原來,數日前盧植就從山上下來了,并住進了山腳下公孫兄弟的別院里……具體來說就是公孫瓚走后空出的那個院子里,然后時不時的講學也放在了那里。
而仆從們等在這里其實也是盧植有所吩咐,說是讓公孫這些人回來后直接去別院中找他!
“老師竟然住到山下了嗎?”一直沒開口的公孫微微皺了下眉頭,說實話,他心里是真的不想和盧植朝夕相處,因為這人實在是讓他心里犯怵。
呂范輕瞥了公孫一眼,趕緊不動聲色的提醒了一句:“師長能夠在身邊時時賜教,是件好事。”
公孫當即正色:“正是如此,我們趕緊去吧,不要讓盧師久等。”
不過,盧植見了幾個弟子后,倒沒說別的,只是細細的問了汝南那邊一眾大儒高官的反應,而聽說所有接到書信的人都態度堅定后,就直接讓眾人休息去了。而他自己,則正式宣布要借公孫瓚的這個小套院沐浴更衣齋戒三日,然后再度上書!
公孫其實是有心想問問對方蝗災這個話題的,但終究是有些膽怯,只好悶悶的退了出來。
然而,這種氣悶并未持續太久,才到了第二日傍晚,一個好消息就陡然傳來——賈超回來了!
話說,賈超是被公孫派回家送信的。
畢竟嘛,上次盧植回京的消息剛一傳過來,公孫就得知了自己兄弟三人無意間陷入到了今文古文的爭端中,情急之下,他就忍不住向自己那位號稱后知一千八百年的老娘發出了求救信……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對方這熹平石經的事情還有沒有印象,是個什么結果?然后古今文的斗爭最終又是誰勝誰負,自己又該如何應對?還有這劉寬和盧植的之間,自己這個小不點又該如何自處?
無論如何,您老人家都不能看著自己兒子在洛陽‘閉門苦讀’……讀讀讀,讀個博士出來,那像什么樣子?
當然了,這年頭交通水平太差,而且這盧植來的太快太猛,下午公孫才回到這邊把信寫完,然后讓賈超帶人往遼西飛速送去,到了傍晚,人家盧老師就直接在對面的義舍里把木碗給拍在了桌子上。
再然后,第二天人家就把劉寬叫來簽訂了不平等條約。
這么看來,如何在劉寬和盧植之間自處這個問題,似乎已經不需要答案了。但是,自家老娘畢竟掌握著‘真理’,她的信肯定會有價值的……再說了,離家這么久,親娘來信了,就算是說兩句廢話那也是讓人高興的啊!
所以,躺在自己小院中吹風的公孫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讓賈超進來了。
書信是寫在絲帛上的,然后裝在裹有石灰夾層的錦袋里,據說能防止上面的墨跡因為受潮而散開……不用說,這個什么‘錦囊妙策’又是公孫大娘的‘發明’,她的發明總是很多。
不過,信既然已經拿到了手,那從躺椅上坐起身來的公孫反而不急了:“你且起來,母親可有什么話交代我嗎?”
“主母并沒有什么叮囑。”賈超直起身后答道。“她說自己要講的都在這信上了……”
“原來如此。”公孫點點頭。“那你此行可有什么見聞嗎?”
“別的倒也沒什么,不過有一件事情,是來時路過在下家鄉鉅鹿時聽到的,我覺得少君或許會想聽一聽。”
“鉅鹿……”公孫眼皮一跳。“總不會是趙忠的族侄還魂了吧?”
“不是此事。”賈超連連搖頭,然后正色答道。“是那太平道忽然造反了!”
公孫目瞪口呆,然后回過神后卻又覺得自己心口處撲通撲通亂跳,腦門處更是突突地熱了起來,最后竟然一個不穩直接翻倒在了身后的搖椅上。
旁邊打扇子的三韓婢女,遠遠站在院子門口的徒附,還有眼前的賈超,幾乎全都手忙腳亂的來扶……卻又被公孫給呵斥開了:
“沒事!天熱,有點暑氣而已,都離我遠點,讓我躺著透透風!”
眾人趕緊各自歸位。
“這……這太平道……”公孫躺在椅子上看著天,抓著自家老娘的錦囊,只覺自己滿頭大汗外加口干舌燥。“這太平道怎么就反了呢?”
“這就是此事讓人驚疑之處。”賈超小心答道。“這太平道平日間在在冀州名望很高,不僅百姓信服,那教主張角……”
“咳……咳咳……你繼續說,認真說!”
“那教主張角也是我們鉅鹿的名士。”賈超偷瞥了對方一眼,看到對方確實沒事后這才敢繼續說下去。“他一直被認為很有德行,而且交游廣闊,據說和朝廷大員,海內名儒都是有所來往的……所以,這次他突然造反,實在是讓整個河北都覺的莫名其妙。”
躺在那里的公孫點了點頭……這點他是信得,因為整個大漢朝,道家其實是正統學術,甚至也被認為是一種經學,而如果非要說什么神神鬼鬼的東西,反而是如今朝廷的官學,也就是儒家今文經傳里面,讖緯之說格外泛濫!
所以這個張角在世人的眼里,與其說是什么方士,倒不如說是一個偏門的經學家才對。這種人突然造反,還真有點奇怪。
“怎么不說了?”公孫這邊想著,卻不料那賈超已經閉嘴了。
“還要說什么?”賈超茫然不解。“就是這張角領著太平道反了,大家都覺的奇怪,我也覺得應該要跟少君說一說才對……”
“反了之后呢?”公孫無語的扭過頭來質問道。“鼓動了多少人馬,打下了幾座城池,又有多少人呼應?你是鉅鹿本地人,此行又恰好路過鉅鹿,總是知道些吧?”
“請少君恕罪,”賈超一臉為難。“這我實在是不知道,因為這太平道造反都是四月間的事情了,而且據說不到三日就被郡守拿下了,而如今那張角都因為大赦又回到鉅鹿重新傳教了。我……不過……我不過是路上忍不住回家了一趟,聽我家兄長說了一下而已。而且聽我家兄長說,如今這太平道重新改了傳教的方式,要立什么‘方’,然后還派出了八名得意弟子,要在全國一起立‘方’傳教,好像要立足三十六個‘方’什么的……想來那張教主也是一時糊涂,這是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吧?”
公孫再度目瞪口呆,然后旋即無語……感情人家是在積累經驗呢,又或者后來之所以能成大事就是因為有這次的教訓,那自己在這里瞎操什么心呢?!
一念至此,他呼啦一下,竟然又神清氣爽的坐了起來。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敵。”——《燕武兵法》.心術篇
PS:感謝天馬行空馬行空的飄紅……這應該是個老朋友……群里叫啥?
順便,張角確實在熹平年間反過一次,連浪花都沒掀起來的那種,被赦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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